王蕃、字永元、廬江人也。博覽多聞、兼通術藝。始爲尚書郎、去官。孫休卽位、與賀邵、薛瑩、虞汜、俱爲散騎中常侍、皆加駙馬都尉。時論清之。遣使至蜀、蜀人稱焉、還爲夏口監軍。
孫晧初、復入爲常侍、與萬彧同官。彧、與晧有舊、俗士挾侵、謂蕃自輕。又中書丞陳聲、晧之嬖臣、數譖毀蕃。蕃、體氣高亮、不能承顏順指、時或迕意、積以見責。
甘露二年。丁忠、使晉還、晧大會羣臣。蕃、沈醉頓伏、晧疑而不悅、轝蕃出外。頃之、請還、酒亦不解。蕃、性有威嚴、行止自若。晧大怒、呵左右於殿下斬之。衞將軍滕牧、征西將軍留平、請、不能得。
丞相陸凱、上疏曰「常侍王蕃、黃中通理、知天知物、處朝忠蹇、斯社稷之重鎭、大吳之龍逢也。昔、事景皇、納言左右。景皇欽嘉、歎爲異倫。而陛下、忿其苦辭、惡其直對、梟之殿堂、尸骸暴棄。郡內傷心、有識悲悼」其痛蕃、如此。蕃死時年三十九。晧、徙蕃家、屬廣州。二弟著、延、皆作佳器。郭馬起事、不爲馬用、見害。
樓玄、字承先、沛郡蘄人也。孫休時、爲監農御史。孫晧卽位、與王蕃、郭逴、萬彧、俱爲散騎中常侍。出爲會稽太守、入爲大司農。舊、禁中主者、自用親近人作之。彧陳、親密近識、宜用好人。晧、因敕有司求忠清之士、以應其選。遂用玄、爲宮下鎭禁中候、主殿中事。玄、從九卿、持刀侍衞、正身率衆、奉法而行。應對切直、數迕晧意、漸見責怒。後人誣白「玄、與賀邵相逢、駐、共耳語大笑、謗訕政事」遂、被詔詰責、送付廣州。
東觀令華覈、上疏曰「臣竊以、治國之體、其猶治家。主田野者、皆宜良信。又、宜得一人總其條目、爲作維綱、衆事乃理。論語曰、無爲而治者其舜也與、恭己正南面而已。言、所任得其人、故優游而自逸也。今、海內未定天下多事、事無大小皆當關聞、動經御坐勞損聖慮。陛下、既垂意博古、綜極藝文、加勤心好道、隨節致氣、宜得閒靜以展神思、呼翕清淳、與天同極。臣夙夜思惟、諸吏之中、任幹之事、足委仗者、無勝於樓玄。玄、清忠奉公、冠冕當世、衆服其操、無與爭先。夫、清者則心平而意直、忠者惟正道而履之。如玄之性、終始可保。乞陛下、赦玄前愆、使得自新、擢之宰司、責其後效。使爲官擇人隨才授任、則舜之恭己近亦可得」晧、疾玄名聲、復徙玄及子據。付交阯將張奕、使以戰自效、陰別敕奕令殺之。據、到交趾、病死。玄、一身隨奕討賊、持刀步涉、見奕輒拜、奕未忍殺。會奕暴卒、玄、殯斂奕。於器中見敕書、還便自殺。
賀邵、字興伯、會稽山陰人也。孫休卽位、從中郎、爲散騎中常侍、出爲吳郡太守。孫晧時、入爲左典軍、遷中書令、領太子太傅。
晧、兇暴驕矜、政事日弊。邵、上疏諫曰。
古之聖王、所以潛處重闈之內而知萬里之情、垂拱衽席之上明照八極之際者、任賢之功也。陛下、以至德淑姿、統承皇業、宜率身履道、恭奉神器、旌賢表善、以康庶政。自頃年以來、朝列紛錯、真偽相貿、上下空任、文武曠位。外、無山嶽之鎭、內、無拾遺之臣。佞諛之徒、拊翼天飛、干弄朝威、盜竊榮利、而忠良排墜、信臣被害。是以、正士摧方、而、庸臣苟媚、先意承旨、各希時趣、人執反理之評、士吐詭道之論。遂、使清流變濁、忠臣結舌。陛下、處九天之上、隱百重之室、言出風靡、令行景從。親洽寵媚之臣、日聞順意之辭、將謂、此輩實賢而天下已平也。臣、心所不安、敢不以聞。
臣聞、興國之君樂聞其過、荒亂之主樂聞其譽。聞其過者、過日消而福臻。聞其譽者、譽日損而禍至。是以、古之人君、揖讓以進賢、虛己以求過、譬天位於乘犇、以虎尾爲警戒。至於陛下、嚴刑法以禁直辭、黜善士以逆諫臣、眩燿毀譽之實、沈淪近習之言。昔、高宗思佐、夢寐得賢。而、陛下求之如忘、忽之如遺。故常侍王蕃、忠恪在公、才任輔弼、以醉酒之間加之大戮。近、鴻臚葛奚、先帝舊臣。偶有逆迕、昏醉之言耳。三爵之後、禮所不諱。陛下、猥發雷霆、謂之輕慢、飲之醇酒、中毒隕命。自是之後、海內悼心、朝臣失圖。仕者、以退爲幸、居者、以出爲福。誠、非所以保光洪緒熙隆道化也。
又、何定、本趨走小人、僕隸之下、身無錙銖之行、能無鷹犬之用。而陛下、愛其佞媚、假其威柄、使定恃寵放恣、自擅威福。口正國議、手弄天機、上虧日月之明、下塞君子之路。夫、小人求入、必進姦利。定、閒妄興事役、發江邊戍兵以驅麋鹿、結罝山陵、芟夷林莽、殫其九野之獸、聚於重圍之內。上無益時之分、下有損耗之費。而、兵士罷於運送、人力竭於驅逐、老弱飢凍、大小怨歎。臣竊觀天變、自比年以來、陰陽錯謬、四時逆節、日食地震、中夏隕霜。參之典籍、皆陰氣陵陽、小人弄勢之所致也。臣、嘗覽書傅驗諸行事、災祥之應、所爲寒慄。昔、高宗脩己、以消鼎雉之異。宋景、崇德以退熒惑之變。願陛下、上懼皇天譴告之誚、下追二君攘災之道、遠覽前代任賢之功、近寤今日謬授之失。清澄朝位、旌敍俊乂、放退佞邪、抑奪姦勢。如是之輩、一勿復用、廣延淹滯、容受直辭、祗承乾指、敬奉先業。則大化光敷、天人望塞也。
傳曰。國之興也、視民如赤子、其亡也、以民爲草芥。陛下、昔韜神光、潛德東夏、以聖哲茂姿、龍飛應天、四海延頸、八方拭目、以成康之化必隆於旦夕也。自登位以來、法禁轉苛、賦調益繁。中宮內豎、分布州郡、橫興事役、競造姦利。百姓罹杼軸之困、黎民罷無已之求、老幼飢寒、家戶菜色。而、所在長吏、迫畏罪負、嚴法峻刑、苦民求辦。是以、人力不堪、家戶離散、呼嗟之聲、感傷和氣。又、江邊戍兵、遠當以拓土廣境、近當以守界備難、宜特優育、以待有事。而、徵發賦調、煙至雲集、衣不全裋褐、食不贍朝夕、出當鋒鏑之難、入抱無聊之慼。是以、父子相棄、叛者成行。願陛下、寬賦除煩、振恤窮乏、省諸不急、盪禁約法、則海內樂業、大化普洽。夫、民者國之本、食者民之命也。今、國無一年之儲、家無經月之畜。而、後宮之中、坐食者萬有餘人。內有離曠之怨、外有損耗之費、使庫廩空於無用、士民飢於糟糠。
又、北敵注目、伺國盛衰。陛下、不恃己之威德而怙敵之不來、忽四海之困窮而輕虜之不爲難、誠、非長策廟勝之要也。昔、大皇帝、勤身苦體、創基南夏、割據江山、拓土萬里。雖承天贊、實由人力也。餘慶遺祚、至於陛下。陛下、宜勉崇德器、以光前烈、愛民養士、保全先軌。何可、忽顯祖之功勤、輕難得之大業、忘天下之不振、替興衰之巨變哉。臣聞、否泰無常、吉凶由人。長江之限、不可久恃。苟我不守、一葦可航也。昔、秦建皇帝之號、據殽函之阻、德化不脩、法政苛酷、毒流生民、忠臣杜口。是以、一夫大呼、社稷傾覆。
近、劉氏、據三關之險、守重山之固、可謂、金城石室、萬世之業。任授失賢、一朝喪沒、君臣係頸、共爲羈僕。此、當世之明鑒、目前之炯戒也。願陛下、遠考前事、近鑒世變、豐基彊本、割情從道。則成康之治興、而聖祖之祚隆矣。
書奏、晧深恨之。邵、奉公貞正、親近所憚。乃共譖、邵與樓玄謗毀國事、俱被詰責。玄、見送南州。邵、原復職。後、邵中惡風、口不能言、去職。數月、晧疑其託疾、收付酒藏、掠考千所。邵、卒無一語、竟見殺害。家屬、徙臨海。幷下詔、誅玄子孫。是歲、天冊元年也。邵、年四十九。
韋曜、字弘嗣、吳郡雲陽人也。少好學、能屬文、從丞相掾、除西安令、還爲尚書郎、遷太子中庶子。
時、蔡穎、亦在東宮、性好博弈。太子和、以爲無益、命曜論之。其辭曰。
蓋聞、君子恥當年而功不立、疾沒世而名不稱。故曰、學如不及、猶恐失之。是以、古之志士、悼年齒之流邁、而懼名稱之不立也。故、勉精厲操、晨興夜寐、不遑寧息。經之以歲月、累之以日力、若甯越之勤、董生之篤、漸漬德義之淵、棲遲道藝之域。且、以西伯之聖姬公之才、猶有日昃待旦之勞、故能隆興周道垂名億載。況在臣庶、而可以已乎。歷觀古今立功名之士、皆有累積殊異之迹、勞身苦體、契闊勤思、平居不墮其業、窮困不易其素。是以、卜式立志於耕牧、而黃霸受道於囹圄、終有榮顯之福、以成不朽之名。故、山甫勤於夙夜、而吳漢不離公門。豈有游惰哉。
今世之人多不務經術、好翫博弈、廢事棄業、忘寢與食、窮日盡明、繼以脂燭。當其臨局交爭、雌雄未決、專精銳意、心勞體倦、人事曠而不脩、賓旅闕而不接。雖有太牢之饌、韶夏之樂、不暇存也。至或、賭及衣物、徙棊易行、廉恥之意弛、而忿戾之色發、然、其所志不出一枰之上、所務不過方罫之閒、勝敵無封爵之賞、獲地無兼土之實。技、非六藝、用非經國。立身者不階其術、徵選者不由其道。求之於戰陳、則非孫吳之倫也。考之於道藝、則非孔氏之門也。以變詐爲務、則非忠信之事也。以劫殺爲名、則非仁者之意也。而空妨日廢業、終無補益。是何異、設木而擊之、置石而投之哉。且、君子之居室也、勤身以致養、其在朝也、竭命以納忠、臨事且猶旰食。而何博弈之足耽?夫然、故孝友之行立、貞純之名彰也。
方今、大吳受命、海內未平、聖朝乾乾、務在得人。勇略之士則受熊虎之任、儒雅之徒則處龍鳳之署、百行兼苞、文武並騖、博選良才、旌簡髦俊、設程試之科、垂金爵之賞。誠、千載之嘉會、百世之良遇也。當世之士、宜勉思至道、愛功惜力、以佐明時、使名書史籍、勳在盟府、乃君子之上務、當今之先急也。
夫、一木之枰、孰與方國之封。枯棊三百、孰與萬人之將。袞龍之服金石之樂、足以兼棊局而貿博弈矣。假令世士移博弈之力而用之於詩書、是、有顏閔之志也。用之於智計、是、有良平之思也。用之於資貨、是、有猗頓之富也。用之於射御、是、有將帥之備也。如此則功名立而鄙賤遠矣。
和廢後、爲黃門侍郎。孫亮卽位、諸葛恪輔政、表曜爲太史令、撰吳書。華覈、薛瑩等、皆與參同。孫休踐阼、爲中書郎、博士祭酒。命曜、依劉向故事、校定衆書。又欲、延曜侍講。而、左將軍張布、近習寵幸、事行多玷、憚曜侍講儒士。又性精确、懼以古今警戒休意、固爭不可。休、深恨布、語在休傳。然、曜竟止、不入。
孫晧卽位、封高陵亭侯、遷中書僕射、職省、爲侍中、常領左國史。時所在、承指、數言瑞應。晧以問曜、曜答曰「此、人家筐篋中物耳」又、晧欲爲父和、作紀。曜執、以和不登帝位宜名爲傳。如是者非一、漸見責怒。曜、益憂懼、自陳衰老、求去侍史二官。乞欲、成所造書、以從業、別有別付。晧終不聽。時有疾病、醫藥監護、持之愈急。
晧、每饗宴、無不竟日。坐席、無能否、率以七升爲限。雖不悉入口、皆澆灌取盡。曜、素飲酒不過二升。初見禮異時、常爲裁減、或密賜茶荈以當酒。至於寵衰、更見偪彊、輒以爲罪。又於酒後、使侍臣難折公卿、以嘲弄侵克、發摘私短以爲歡。時有愆過、或誤犯晧諱、輒見收縛、至於誅戮。曜以爲、外相毀傷、內長尤恨、使不濟濟、非佳事也。故、但示難問經義言論而已。晧以爲、不承用詔命、意不忠盡、遂積前後嫌忿、收曜付獄。是歲鳳皇二年也。
曜、因獄吏上辭曰「囚、荷恩見哀、無與爲比、曾無芒氂有以上報、孤辱恩寵、自陷極罪。念當灰滅、長棄黃泉、愚情慺慺、竊有所懷、貪令上聞。囚、昔見世閒有古曆注、其所紀載既多虛無、在書籍者亦復錯謬。囚、尋按傳記、考合異同、采摭耳目所及、以作洞紀。起自庖犧、至于秦漢、凡爲三卷。當起黃武以來、別作一卷、事尚未成。又見劉熙所作釋名、信多佳者、然物類衆多、難得詳究、故時有得失、而爵位之事、又有非是。愚以、官爵、今之所急、不宜乖誤。囚自忘至微、又作官職訓及辯釋名各一卷、欲表上之。新寫始畢、會以無狀、幽囚待命。泯沒之日、恨不上聞、謹以先死列狀。乞上言祕府、於外料取、呈內以聞。追懼、淺蔽、不合天聽、抱怖雀息、乞垂哀省。」
曜、冀以此求免。而、晧更怪其書之垢、故又以詰曜。曜對曰「囚、撰此書、實欲表上、懼有誤謬、數數省讀、不覺點污。被問寒戰、形氣吶吃。謹追辭叩頭五百下、兩手自搏」而華覈、連上疏救曜曰「曜、運值千載、特蒙哀識、以其儒學、得與史官、貂蟬內侍、承合天問。聖朝仁篤、慎終追遠、迎神之際、垂涕敕曜。曜、愚惑不達、不能敷宣陛下大舜之美、而拘繫史官、使聖趣不敍、至行不彰。實曜愚蔽、當死之罪。然臣慺慺、見曜自少勤學、雖老不倦、探綜墳典、溫故知新、及意所經識古今行事、外吏之中少過曜者。昔、李陵爲漢將、軍敗不還而降匈奴。司馬遷、不加疾惡、爲陵遊說。漢武帝、以遷有良史之才、欲使畢成所撰、忍不加誅。書卒成立、垂之無窮。今曜在吳、亦漢之史遷也。伏見、前後符瑞彰著、神指天應、繼出累見、一統之期、庶不復久。事平之後、當觀時設制。三王不相因禮、五帝不相沿樂。質文殊塗、損益異體、宜得曜輩、依準古義、有所改立。漢氏承秦、則有叔孫通、定一代之儀。曜之才學、亦漢通之次也。又吳書、雖已有頭角、敍贊未述。昔、班固作漢書、文辭典雅。後、劉珍、劉毅等、作漢記、遠不及固、敍傳尤劣。今吳書、當垂千載、編次諸史、後之才士論次善惡、非得良才如曜者、實不可使闕不朽之書。如臣頑蔽、誠非其人。曜年已七十、餘數無幾。乞赦其一等之罪、爲終身徒、使成書業、永足傳示、垂之百世。謹通進表、叩頭百下」晧不許、遂誅曜。徙其家零陵。子隆、亦有文學也。
華覈、字永先、吳郡武進人也。始爲上虞尉、典農都尉。以文學、入爲祕府郎、遷中書丞。
蜀爲魏所幷、覈詣宮門、發表曰「閒聞、賊衆蟻聚、向西境。西境艱險、謂、當無虞。定聞陸抗表至、成都不守、臣主播越、社稷傾覆。昔、衞爲翟所滅、而桓公存之。今、道里長遠、不可救振、失委附之土、棄貢獻之國。臣以草芥、竊懷不寧。陛下聖仁、恩澤遠撫、卒聞如此、必垂哀悼。臣、不勝忡悵之情、謹拜表以聞。」
孫晧卽位、封徐陵亭侯。寶鼎二年、晧更營新宮、制度弘廣、飾以珠玉、所費甚多。是時、盛夏興工、農守並廢。覈、上疏諫曰。
臣聞、漢文之世、九州晏然、秦民喜去慘毒之苛政、歸劉氏之寬仁。省役約法、與之更始、分王子弟以藩漢室。當此之時、皆以爲、泰山之安無窮之基也。至於賈誼、獨以爲、可痛哭及流涕者三、可爲長嘆息者六。乃曰、當今之勢何異、抱火於積薪之下而寢其上、火未及然而謂之安。其後變亂、皆如其言。臣雖下愚、不識大倫、竊以曩時之事、揆今之勢。
誼曰「復數年閒、諸王方剛。漢之傅相、稱疾罷歸。欲以此爲治、雖堯舜不能安」今大敵、據九州之地、有大半之衆、習攻戰之餘術、乘戎馬之舊勢。欲與中國爭相吞之計、其猶楚漢勢不兩立、非徒漢之諸王淮南濟北而已。誼之所欲痛哭、比今、爲緩。抱火臥薪之喻、於今而急。大皇帝、覽前代之如彼、察今勢之如此、故、廣開農桑之業、積不訾之儲、恤民重役、務養戰士。是以、大小感恩、各思竭命。斯運未至、早棄萬國。自是之後、彊臣專政、上詭天時、下違衆議、亡安存之本、邀一時之利、數興軍旅、傾竭府藏、兵勞民困、無時獲安。今之存者、乃創夷之遺衆、哀苦之餘民耳。遂使軍資空匱、倉廩不實、布帛之賜、寒暑不周、重以失業、家戶不贍。而北、積穀養民、專心向東、無復他警。蜀、爲西藩、土地險固、加承先主統御之術、謂、其守御足以長久。不圖一朝、奄至傾覆。脣亡齒寒、古人所懼。交州諸郡、國之南土、交阯九真二郡已沒。日南孤危、存亡難保。合浦以北、民皆搖動、因連避役、多有離叛。而、備戍減少、威鎭轉輕、常恐呼吸復有變故。昔、海虜、窺窬東縣、多得離民。地習海行、狃於往年、鈔盜無日。今、胸背有嫌首尾多難、乃國朝之厄會也。誠、宜住建立之役、先備豫之計、勉墾殖之業、爲饑乏之救。唯恐、農時將過、東作向晚。有事之日、整嚴未辦。若舍此急、盡力功作、卒有風塵不虞之變、當委版築之役、應烽燧之急、驅怨苦之衆、赴白刃之難。此乃、大敵所因爲資也。如但固守曠日持久、則軍糧必乏、不待接刃、而戰士已困矣。
昔、太戊之時、桑穀生庭。懼而脩德、怪消殷興。熒惑守心、宋以爲災、景公、下從瞽史之言、而熒惑退舍、景公延年。夫、脩德於身而感異類、言發於口而通神明。臣以愚蔽、誤忝近署、不能翼宣仁澤以感靈祇、仰慚俯愧、無所投處。退伏思惟、熒惑桑穀之異、天示二主。至如他餘錙介之妖、近是門庭小神所爲、驗之天地、無有他變。而、徵祥符瑞前後屢臻、明珠既覿、白雀繼見、萬億之祚、實靈所挺。以九域爲宅、天下爲家、不與編戶之民轉徙同也。又今之宮室、先帝所營、卜土立基、非爲不祥。又楊市、土地與宮連接、若大功畢竟輿駕遷住、門行之神皆當轉移、猶恐長久未必勝舊。屢遷不可、留則有嫌、此乃、愚臣所以夙夜爲憂灼也。臣省月令「季夏之月、不可以興土功、不可以會諸侯、不可以起兵動衆、舉大事必有大殃」今、雖諸侯不會、諸侯之軍與會無異。六月戊己、土行正王、既不可犯。加又農月、時不可失。昔、魯隱公、夏、城中丘、春秋書之、垂爲後戒。今、築宮爲長世之洪基、而犯天地之大禁、襲春秋之所書、廢敬授之上務。臣以愚管、竊所未安。
又恐、所召離民、或有不至、討之則廢役興事、不討則日月滋慢。若悉並到、大衆聚會、希無疾病。且、人心安則念善、苦則怨叛。江南精兵、北土所難、欲以十卒當東一人。天下未定、深可憂惜之。如此宮成死叛五千、則北軍之衆更增五萬、若到萬人、則倍益十萬。病者有死亡之損、叛者傳不善之語、此乃、大敵所以歡喜也。今當、角力中原、以定彊弱。正於際會、彼益我損、加以勞困。此乃、雄夫智士、所以深憂。
臣聞、先王治國、無三年之儲、曰國非其國。安寧之世、戒備如此、況敵彊大而忽農忘畜。今、雖頗種殖、聞者大水沈沒。其餘存者、當須耘穫、而、長吏怖期、上方諸郡、身涉山林、盡力伐材、廢農棄務。士民妻孥、羸小、墾殖又薄、若有水旱則永無所獲。州郡見米、當待有事、冗食之衆仰官供濟。若上下空乏、運漕不供、而北敵犯疆、使周召更生、良平復出、不能爲陛下計、明矣。臣聞、君明者臣忠、主聖者臣直。是以慺慺、昧犯天威、乞垂哀省。
書奏、晧不納。後、遷東觀令、領右國史。覈、上疏辭讓、晧答曰「得表。以東觀、儒林之府。當講校文藝、處定疑難。漢時、皆名學碩儒乃任其職。乞更選英賢。聞之、以卿研精墳典、博覽多聞、可謂、悅禮樂敦詩書者也。當飛翰騁藻、光贊時事、以越、楊、班、張、蔡之疇。怪乃謙光、厚自菲薄、宜勉脩所職、以邁先賢。勿復紛紛。」
時、倉廩無儲、世俗滋侈。覈、上疏曰「今、寇虜充斥、征伐未已。居無積年之儲、出無應敵之畜、此乃、有國者所宜深憂也。夫、財穀所生、皆出於民、趨時務農、國之上急。而、都下諸官、所掌別異、各自下調、不計民力、輒與近期。長吏畏罪、晝夜催民、委舍佃事、遑赴會日、定送到都。或蘊積不用、而徒使百姓消力失時。到秋收月、督其限入。奪其播殖之時、而責其今年之稅。如有逋懸、則籍沒財物。故、家戶貧困、衣食不足。宜暫息衆役、專心農桑。古人稱、一夫不耕或受其飢、一女不織或受其寒。是以、先王治國、惟農是務。軍興以來已向百載、農人廢南畝之務、女工停機杼之業。推此揆之、則蔬食而長飢、薄衣而履冰者、固不少矣。臣聞、主之所求於民者二、民之所望於主者三。二謂、求其爲己勞也、求其爲己死也。三謂、飢者能食之、勞者能息之、有功者能賞之。民以致其二事而主失其三望者、則怨心生而功不建。今、帑藏不實、民勞役猥。主之二求已備、民之三望未報。且、飢者不待美饌而後飽、寒者不俟狐貉而後溫、爲味者口之奇、文繡者身之飾也。今、事多而役繁、民貧而俗奢、百工作無用之器。婦人爲綺靡之飾、不勤麻枲、並繡文黼黻、轉相倣效、恥獨無有。兵民之家、猶復逐俗、內無儋石之儲、而出有綾綺之服。至於富賈商販之家、重以金銀、奢恣尤甚。天下未平、百姓不贍。宜一生民之原、豐穀帛之業。而、棄功於浮華之巧、妨日於侈靡之事、上無尊卑等級之差、下有耗財物力之損。今、吏士之家、少無子女、多者三四、少者一二。通令戶有一女、十萬家則十萬人。人織績一歲一束、則十萬束矣。使四疆之內同心戮力、數年之間、布帛必積。恣民五色、惟所服用、但禁綺繡無益之飾。且、美貌者、不待華采以崇好。豔姿者、不待文綺以致愛、五采之飾足以麗矣。若極粉黛窮盛服、未必無醜婦。廢華采去文繡、未必無美人也。若實如論、有之無益、廢之無損者、何愛而不暫禁以充府藏之急乎。此、救乏之上務、富國之本業也、使管晏復生、無以易此。漢之文景、承平繼統、天下已定、四方無虞、猶以彫文之傷農事、錦繡之害女紅、開富國之利、杜飢寒之本。況今、六合分乖、豺狼充路、兵不離疆、甲不解帶、而可以不廣生財之原、充府藏之積哉。」
晧、以覈年老、敕令草表、覈不敢。又、敕作草文、停立待之。覈爲文曰「咨覈小臣、草芥凡庸。遭眷值聖、受恩特隆。越從朽壤、蟬蛻朝中。熙光紫闥、青璅是憑。毖挹清露、沐浴凱風。效無絲氂、負闕山崇。滋潤含垢、恩貸累重。穢質被榮、局命得融。欲報罔極、委之皇穹。聖恩雨注、哀棄其尤。猥命草對、潤被下愚。不敢違敕、懼速罪誅。冒承詔命、魂逝形留。」
覈、前後陳便宜、及貢薦良能、解釋罪過、書百餘上。皆有補益、文多不悉載。天冊元年、以微譴免、數歲卒。曜、覈、所論事章疏、咸傳於世也。
評曰。薛瑩稱。王蕃、器量綽異、弘博多通。樓玄、清白節操、才理條暢。賀邵、厲志高潔、機理清要。韋曜、篤學好古、博見羣籍、有記述之才。胡沖、以爲。玄、邵、蕃、一時清妙、略無優劣。必不得已、玄宜在先、邵當次之。華覈、文賦之才有過於曜、而典誥不及也。予觀。覈、數獻良規、期於自盡、庶幾忠臣矣。然此數子、處無妄之世而有名位。強死其理。得免爲幸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