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國志卷五十九/吳書十四/吳主五子傳第十四

 

孫登、字子高、權長子也。魏黃初二年、以權爲吳王、拜登東中郎將、封萬戶侯、登辭疾不受。是歲、立登爲太子、選置師傅、銓簡秀士、以爲賓友。於是、諸葛恪、張休、顧譚、陳表等、以選入、侍講詩書、出從騎射。權、欲登讀漢書、習知近代之事。以張昭有師法、重煩勞之、乃令休從昭受讀、還以授登。登、待接寮屬、略用布衣之禮、與恪休譚等、或同輿而載、或共帳而寐。太傅張溫、言於權曰「夫、中庶子、官最親密、切問近對、宜用雋德」於是乃、用表等、爲中庶子。後又以庶子禮拘、復令整巾侍坐。黃龍元年、權稱尊號、立爲皇太子。以恪爲左輔。休右弼。譚爲輔正。表爲翼正都尉。是爲四友、而謝景、范慎、刁玄、羊衜等、皆爲賓客。註01-a於是、東宮號爲多士。註01-01

權、遷都建業、徵上大將軍陸遜、輔登、鎭武昌、領宮府留事。登、或射獵、當由徑道、常遠避良田不踐苗稼、至所頓息又擇空閒之地。其不欲煩民、如此。嘗乘馬出、有彈丸過。左右求之、有一人操彈佩丸。咸以爲是、辭對不服、從者欲捶之、登不聽、使求過丸、比之、非類、乃見釋。又、失盛水金馬盂。覺得其主、左右所爲。不忍致罰、呼責數之、長遣歸家、敕親近勿言。後、弟慮、卒。權、爲之降損。登、晝夜兼行、到賴鄉、自聞、卽時召見。見權悲泣、因諫曰「慮、寢疾不起、此乃命也。方今、朔土未一、四海喁喁、天戴陛下。而、以下流之念、減損大官殽饌、過於禮制。臣竊憂惶」權、納其言、爲之加膳。住十餘日、欲遣西還、深自陳乞、以久離定省、子道有闕。又陳、陸遜忠勤、無所顧憂。權、遂留焉。嘉禾三年、權征新城、使登居守、總知留事。時年穀不豐、頗有盜賊。乃表、定科令。所以防禦、甚得止姦之要。

初、登所生、庶賤、徐夫人少有母養之恩。後、徐氏以妒、廢、處吳、而步夫人最寵。步氏有賜、登不敢辭、拜受而已。徐氏使至、所賜衣服、必沐浴服之。登、將拜太子、辭曰「本立而道生。欲立太子宜先立后」權曰「卿母、安在」對曰「在吳」權默然。註02-01

立凡二十一年、年三十三、卒。臨終、上疏曰「臣以無狀、嬰抱篤疾、自省微劣、懼卒隕斃。臣不自惜、念當、委離供養、埋胔后土、長不復奉望宮省、朝覲日月、生無益於國、死貽陛下重慼、以此爲哽結耳。臣聞、死生有命、長短自天。周晉、顏回、有上智之才而尚夭折。況、臣愚陋、年過其壽、生爲國嗣、沒享榮祚、於臣已多、亦何悲恨哉。方今大事未定、逋寇未討、萬國喁喁、係命陛下、危者望安、亂者仰治。願陛下、棄忘臣身、割下流之恩、修黃老之術、篤養神光、加羞珍膳、廣開神明之慮、以定無窮之業、則率土幸賴、臣死無恨也。皇子和、仁孝聰哲、德行清茂、宜早建置、以繫民望。諸葛恪、才略博達、器任佐時。張休、顧譚、謝景、皆通敏有識斷、入宜委腹心、出可爲爪牙。范慎、華融、矯矯壯節、有國士之風。羊衜、辯捷、有專對之材。刁玄、優弘、志履道真。裴欽、博記、翰采足用。蔣脩、虞翻、志節分明。凡此諸臣、或宜廊廟、或任將帥、皆練時事、明習法令、守信固義、有不可奪之志。此皆陛下日月所照、選置臣官、得與從事、備知情素、敢以陳聞。臣重惟、當今方外多虞、師旅未休、當厲六軍、以圖進取。軍以人爲衆、衆以財爲寶。竊聞、郡縣頗有荒殘、民物凋弊、姦亂萌生。是以、法令繁滋、刑辟重切。臣聞、爲政聽民、律令與時推移。誠宜與將相大臣詳擇時宜、博采衆議、寬刑輕賦、均息力役、以順民望。陸遜、忠勤於時、出身憂國、謇謇在公、有匪躬之節。諸葛瑾、步騭、朱然、全琮、朱據、呂岱、吾粲、闞澤、嚴畯、張承、孫怡、忠於爲國、通達治體。可令陳上便宜、蠲除苛煩、愛養士馬、撫循百姓。五年之外、十年之內、遠者歸復、近者盡力、兵不血刃、而大事可定也。臣聞、鳥之將死其鳴也哀、人之將死其言也善。故、子囊臨終、遺言戒時、君子以爲忠。豈況臣登、其能已乎。願陛下留意聽采、臣雖死之日猶生之年也」既絕而後、書聞。權益以摧感、言則隕涕。是歲、赤烏四年也。謝景、時爲豫章太守、不勝哀情、棄官奔赴、拜表自劾。權曰「君、與太子從事、異於他吏」使中使慰勞、聽復本職、發遣還郡。諡登、曰宣太子。註03-01

子璠、希、皆早卒。次子英、封吳侯。五鳳元年。英、以大將軍孫峻擅權、謀誅峻。事覺自殺、國除。註04-01

謝景者字叔發、南陽宛人。在郡有治迹、吏民稱之。以爲、前有顧劭、其次卽景。數年卒官。

孫慮、字子智、登弟也。少敏惠有才藝、權器愛之。黃武七年、封建昌侯。後二年、丞相雍等奏、慮性聰體達、所尚日新、比方近漢、宜進爵稱王。權未許。久之、尚書僕射存、上疏曰「帝王之興、莫不褒崇至親、以光羣后。故、魯衞於周寵冠諸侯、高帝五王封列于漢。所以藩屏本朝、爲國鎭衞。建昌侯慮、稟性聰敏、才兼文武、於古典制、宜正名號。陛下謙光、未肯如舊、羣寮大小、咸用於邑。方今、姦寇恣睢、金鼓未弭、腹心爪牙、惟親與賢。輒與丞相雍等議、咸以、慮宜爲鎭軍大將軍、授任偏方、以光大業」權乃許之。於是、假節開府、治半州。註05-01慮、以皇子之尊、富於春秋。遠近嫌、其不能留意。及至臨事、遵奉法度、敬納師友、過於衆望。年二十、嘉禾元年、卒。無子、國除。

孫和、字子孝、慮弟也。少、以母王有寵、見愛。年十四、爲置宮衞。使中書令闞澤、教以書藝。好學下士、甚見稱述。赤烏五年、立爲太子、時年十九。闞澤爲太傅、薛綜爲少傅、而蔡穎、張純、封俌、嚴維等、皆從容侍從。註06-01

是時、有司頗以、條書問事。和、以爲姦妄之人、將因事錯意、以生禍心、不可長也。表宜絕之。又、都督劉寶、白庶子丁晏。晏、亦白寶。和、謂晏曰「文武在事、當能幾人?因隙搆薄、圖相危害、豈有福哉?」遂兩釋之、使之從厚。常言、當世士人、宜講脩術學、校習射御、以周世務、而但交游博弈、以妨事業、非進取之謂。後、羣寮侍宴、言及博弈。以爲「妨事費日而無益於用、勞精損思而終無所成、非所以進德脩業、積累功緒者也。且志士愛日惜力、君子慕其大者、高山景行、恥非其次。夫以天地長久、而人居其閒、有白駒過隙之喻。年齒一暮、榮華不再。凡所患者、在於人情所不能絕、誠能絕無益之欲以奉德義之塗、棄不急之務以脩功業之基、其於名行、豈不善哉。夫、人情猶不能無嬉娛、嬉娛之好、亦在於飲宴琴書射御之閒、何必博弈、然後爲歡」乃命侍坐者八人、各著論以矯之。於是、中庶子韋曜、退而論奏。和、以示賓客。時、蔡穎、好弈。直事在署者、頗斅焉。故以此諷之。

是後、王夫人與全公主有隙。權嘗寢疾。和、祠祭於廟、和妃叔父張休、居近廟、邀和過所居。全公主、使人覘視、因言、太子不在廟中、專就妃家、計議。又言、王夫人、見上寢疾、有喜色。權、由是發怒。夫人憂死、而和寵稍損、懼於廢黜。魯王霸、覬覦滋甚、陸遜、吾粲、顧譚等、數陳、適庶之義、理不可奪。全寄、楊竺、爲魯王霸支黨、譖愬日興。粲、遂下獄誅。譚、徙交州。權、沈吟者歷年、註07-01後、遂幽閉和。於是、驃騎將軍朱據、尚書僕射屈晃、率諸將吏、泥頭自縛、連日詣闕、請和。權、登白爵觀、見、甚惡之。敕據晃等、無事忩忩。權、欲廢和立亮。無難督陳正、五營督陳象、上書稱引、晉獻公殺申生、立奚齊、晉國擾亂。又據晃、固諫不止。權大怒、族誅正象。據晃、牽入殿杖一百。註07-02竟徙和、於故鄣。羣司坐諫誅放者、十數。衆咸寃之。註07-03

太元二年正月、封和爲南陽王、遣之長沙。註08-01四月權薨、諸葛恪秉政。恪、卽和妃張之舅也。妃使黃門陳遷、之建業上疏中宮、幷致問於恪。臨去、恪謂遷曰「爲我達妃、期當使勝他人」此言頗泄。又、恪有徙都意、使治武昌宮。民間或言、欲迎和。及恪被誅、孫峻、因此、奪和璽綬、徙新都、又遣使者賜死。和與妃張辭別、張曰「吉凶當相隨、終不獨生活也」亦自殺、舉邦傷焉。

孫休立、封和子晧爲烏程侯、自新都之本國。休薨、晧卽阼。其年、追諡父和、曰文皇帝、改葬明陵、置園邑二百家、令丞奉守。後年正月、又分吳郡丹楊九縣、爲吳興郡。治烏程、置太守、四時奉祠。有司奏言、宜立廟京邑。寶鼎二年七月使守大匠薛珝、營立寢堂、號曰清廟。十二月遣守丞相孟仁、太常姚信等、備官僚中軍步騎二千人、以靈輿法駕、東迎神於明陵。晧、引見仁、親拜送於庭。註09-01靈輿當至、使丞相陸凱、奉三牲祭於近郊。晧、於金城外、露宿。明日、望拜於東門之外。其翌日、拜廟薦祭、歔欷悲感。比七日三祭、倡技晝夜娛樂。有司奏言「祭不欲數、數則黷、宜以禮斷情」然後止。註09-02

孫霸、字子威、和同母弟也。和爲太子、霸爲魯王、寵愛崇特、與和無殊。頃之、和霸不穆之聲、聞於權耳。權、禁斷往來、假以精學。督軍使者羊衜、上疏曰「臣聞、古之有天下者、皆先、顯別適庶、封建子弟。所以尊重祖宗、爲國藩表也。二宮拜授、海內稱宜、斯乃大吳興隆之基。頃聞、二宮並絕賓客、遠近悚然、大小失望。竊從下風聽採衆論、咸謂、二宮智達英茂、自正名建號於今三年、德行內著、美稱外昭、西北二隅、久所服聞。謂、陛下當副順遐邇所以歸德、勤命二宮賓延四遠、使異國聞聲思爲臣妾。今既未垂意於此、而發明詔、省奪備衞、抑絕賓客、使四方禮敬不復得通。雖實陛下、敦尚古義、欲令二宮專志於學、不復顧慮觀聽小宜、期於溫故博物而已、然、非臣下傾企喁喁之至願也。或謂、二宮不遵典式。此、臣所以寢息不寧。就如所嫌、猶宜補察、密加斟酌、不使遠近得容異言。臣懼、積疑成謗、久將宣流、而西北二隅、去國不遠、異同之語、易以聞達。聞達之日、聲論當興、將謂、二宮有不順之愆。不審、陛下何以解之。若無以解異國、則亦無以釋境內。境內守疑、異國興謗、非所以育巍巍鎭社稷也。願陛下、早發優詔、使二宮周旋禮命如初。則天清地晏、萬國幸甚矣。」

時、全寄、吳安、孫奇、楊竺等、陰共附霸、圖危太子。譖毀既行、太子以敗、霸亦賜死。流竺屍于江。兄穆、以數諫戒竺、得免大辟、猶徙南州。霸賜死後、又誅、寄、安、奇等。咸以黨霸搆和故也。

霸二子、基、壹。五鳳中、封基爲吳侯、壹宛陵侯。基、侍孫亮在內、太平二年、盜乘御馬、收付獄。亮、問侍中刁玄、曰「盜乘御馬、罪云何」玄對曰「科應死。然魯王早終、惟陛下哀原之」亮曰「法者、天下所共、何得阿以親親故邪。當思惟可以釋此者、奈何以情相迫乎」玄曰「舊赦有大小。或天下、亦有千里、五百里。赦、隨意所及」亮曰「解人、不當爾邪」乃赦宮中、基以得免。孫晧卽位、追和霸舊隙、削基壹爵土、與祖母謝姬、俱徙會稽烏傷縣。

孫奮、字子揚、霸弟也、母曰仲姬。太元二年、立爲齊王、居武昌。權薨、太傅諸葛恪、不欲諸王處江濱兵馬之地、徙奮於豫章。奮怒、不從命、又數越法度。恪上牋諫曰「帝王之尊、與天同位。是以、家天下、臣父兄、四海之內皆爲臣妾。仇讎有善、不得不舉。親戚有惡、不得不誅。所以、承天理物、先國後身。蓋聖人立制、百代不易之道也。昔漢初興、多王子弟至於太彊、輒爲不軌、上則幾危社稷、下則骨肉相殘。其後、懲戒、以爲大諱。自光武以來、諸王有制、惟得自娛於宮內、不得臨民、干與政事、其與交通、皆有重禁。遂以全安、各保福祚。此則、前世得失之驗也。近、袁紹、劉表、各有國土、土地非狹、人衆非弱、以適庶不分、遂滅其宗祀。此乃、天下愚智、所共嗟痛。大行皇帝、覽古戒今、防芽遏萌、慮於千載。是以、寢疾之日、分遣諸王、各早就國、詔策殷勤、科禁嚴峻。其所戒敕、無所不至、誠欲、上安宗廟、下全諸王使、百世相承、無凶國害家之悔也。大王宜、上惟太伯順父之志、中念河間獻王、東海王彊恭敬之節、下當裁抑驕恣荒亂、以爲警戒。而聞、頃至武昌以來、多違詔敕、不拘制度、擅發諸將兵治護宮室。又、左右常從有罪過者、當以表聞公付有司、而擅私殺事不明白。大司馬呂岱、親受先帝詔敕、輔導大王、既不承用其言、令懷憂怖。華錡、先帝近臣、忠良正直、其所陳道、當納用之、而聞、怒錡、有收縛之語。又、中書楊融、親受詔敕、所當恭肅、云『正自不聽禁、當如我何?』聞此之日、大小驚怪、莫不寒心。里語曰『明鏡、所以照形。古事、所以知今』大王、宜深以魯王爲戒、改易其行、戰戰兢兢、盡敬朝廷、如此則無求不得。若棄忘先帝法教、懷輕慢之心、臣下、寧負大王、不敢負先帝遺詔、寧爲大王所怨疾。豈敢忘尊主之威、而令詔敕不行於藩臣邪。此、古今正義、大王所照知也。夫、福來有由、禍來有漸。漸生不憂、將不可悔。向使、魯王早納忠直之言、懷驚懼之慮、享祚無窮、豈有滅亡之禍哉。夫良藥苦口、惟疾者能甘之。忠言逆耳、惟達者能受之。今者恪等慺慺欲爲大王除危殆於萌芽、廣福慶之基原、是以不自知言至、願蒙三思。」

奮、得牋懼、遂移南昌。游獵彌甚、官屬不堪命。及恪誅、奮下住蕪湖、欲至建業、觀變。傅相謝慈等、諫奮。奮殺之。註10-01坐廢、爲庶人、徙章安縣。太平三年、封爲章安侯。註10-02

建衡二年、孫晧左夫人、王氏卒。晧哀念過甚、朝夕哭臨、數月不出。由是、民間或謂、晧死。訛言、奮與上虞侯奉、當有立者。奮母仲姬墓、在豫章。豫章太守張俊、疑其或然、掃除墳塋。晧、聞之、車裂俊、夷三族。誅奮及其五子、國除。註11-01

評曰。孫登、居心所存、足爲茂美之德。慮、和、並有好善之姿、規自砥礪、或短命早終、或不得其死、哀哉。霸、以庶干適。奮、不遵軌度。固取危亡之道也。然、奮之誅夷、橫遇飛禍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