辛毗、字佐治、潁川陽翟人也。其先、建武中、自隴西東遷。毗隨兄評從袁紹。太祖爲司空、辟毗、毗不得應命。及袁尚攻兄譚於平原、譚使毗詣太祖求和。太祖將征荊州、次于西平。毗、見太祖致譚意、太祖大悅。後數日、更、欲先平荊州、使譚尚自相弊。他日、置酒、毗望太祖色知有變、以語郭嘉。嘉白太祖、太祖謂毗曰「譚可信?尚必可克不?」毗對曰「明公、無問信與詐也、直當論其勢耳。袁氏、本兄弟相伐、非謂他人能閒其閒、乃謂天下可定於己也。今一旦求救於明公、此可知也。顯甫見顯思困而不能取、此力竭也。兵革敗於外、謀臣誅於內、兄弟讒鬩、國分爲二。連年戰伐、而介冑生蟣蝨、加以旱蝗、饑饉並臻、國無囷倉、行無裹糧。天災應於上、人事困於下、民無愚智。皆知、土崩瓦解、此乃天亡尚之時也。兵法稱『有石城湯池帶甲百萬而無粟者、不能守也』今往攻鄴、尚、不還救卽不能自守、還救卽譚踵其後。以明公之威、應困窮之敵擊疲弊之寇、無異迅風之振秋葉矣。天以袁尚與明公、明公不取而伐荊州。荊州、豐樂、國未有釁。仲虺有言『取亂、侮亡』方今二袁、不務遠略而內相圖、可謂亂矣。居者無食行者無糧、可謂亡矣。朝不謀夕、民命靡繼而不綏之、欲待他年。他年或登、又自知亡而改脩厥德、失所以用兵之要矣。今因其請救而撫之、利莫大焉。且四方之寇、莫大於河北。河北平則六軍盛而天下震」太祖曰「善」乃許譚平、次于黎陽。明年攻鄴、克之、表毗爲議郎。
久之、太祖遣都護曹洪平下辯。使毗與曹休參之、令曰「昔高祖貪財好色、而良平匡其過失。今佐治文烈憂、不輕矣」軍還、爲丞相長史。
文帝踐阼、遷侍中、賜爵關內侯。時議、改正朔。毗以「魏氏遵舜禹之統、應天順民。至於湯武以戰伐定天下、乃改正朔。孔子曰「行夏之時」左氏傳曰「夏數爲得天正」何必期於相反。帝善而從之。
帝欲徙冀州士家十萬戶、實河南。時連蝗民饑、羣司以爲不可、而帝意甚盛。毗與朝臣俱求見、帝知其欲諫、作色以見之、皆莫敢言。毗曰「陛下欲徙士家。其計安出?」帝曰「卿謂我徙之非邪」毗曰「誠以爲非也」帝曰「吾不與卿共議也」毗曰「陛下、不以臣不肖、置之左右、廁之謀議之官。安得不與臣議邪。臣所言非私也、乃社稷之慮也、安得怒臣」帝不答、起入內。毗隨而引其裾、帝遂奮衣不還、良久乃出、曰「佐治、卿持我何太急邪」毗曰「今徙、既失民心、又無以食也」帝遂徙其半。嘗從帝射雉、帝曰「射雉樂哉」毗曰「於陛下甚樂、而於羣下甚苦」帝默然、後遂爲之稀出。
上軍大將軍曹真征朱然于江陵、毗行軍師。還、封廣平亭侯。帝欲大興軍征吳、毗諫曰「吳楚之民、險而難禦。道隆後服、道洿先叛。自古患之、非徒今也。今陛下祚有海內、夫不賓者其能久乎。昔尉佗、稱帝。子陽、僭號、歷年未幾或臣或誅。何則、違逆之道不久全、而大德無所不服也。方今天下新定、土廣、民稀。夫、廟算而後出軍、猶臨事而懼。況今廟算有闕、而欲用之。臣誠未見其利也。先帝屢起銳師、臨江而旋。今六軍不增於故而復循之、此未易也。今日之計莫若、脩范蠡之養民、法管仲之寄政、則充國之屯田、明仲尼之懷遠。十年之中、彊壯未老、童齔勝戰、兆民知義、將士思奮。然後用之則役不再舉矣」帝曰「如卿意、更當以虜遺子孫邪」毗對曰「昔周文王以紂遺武王、唯知時也。苟時未可、容得已乎」帝竟伐吳、至江而還。
明帝卽位、進封潁鄉侯、邑三百戶。時中書監劉放令孫資、見信於主、制斷時政。大臣莫不交好、而毗不與往來。毗子敞、諫曰「今劉孫用事、衆皆影附。大人、宜小降意和光同塵。不然必有謗言」毗正色曰「主上、雖未稱聰明不爲闇劣。吾之立身、自有本未。就與劉孫不平、不過令吾不作三公而已。何危害之有。焉有大丈夫欲爲公而毀其高節者邪」冗從僕射畢軌、表言「尚書僕射王思、精勤舊吏。忠亮計略、不如辛毗。毗宜代思」帝以訪放資、放資對曰「陛下用思者、誠欲取其效力不貴虛名也。毗實亮宜、然性剛而專、聖慮所當深察也」遂不用。出爲衞尉。
帝方脩殿舍、百姓勞役、毗上疏曰「竊聞、諸葛亮講武治兵、而孫權巿馬遼東。量其意指、似欲相左右。備豫不虞、古之善政。而今者宮室大興、加連年穀麥不收。詩云『民亦勞止、迄可小康。惠此中國、以綏四方』唯陛下爲社稷計」帝報曰「二虜未滅而治宮室、直諫者立名之時也。夫王者之都、當及民勞兼辦、使後世無所復增。是蕭何爲漢規摹之略也。今卿爲魏重臣、亦宜解其大歸」帝又欲平北芒、令於其上作臺觀、則見孟津。毗諫曰「天地之性、高高下下。今而反之、既非其理。加以損費人功、民不堪役。且若九河盈溢洪水爲害、而丘陵皆夷、將何以禦之?」帝乃止。
青龍二年、諸葛亮率衆出渭南。先是、大將軍司馬宣王數請與亮戰、明帝終不聽。是歲恐不能禁、乃以毗爲大將軍軍師、使持節。六軍皆肅、準毗節度、莫敢犯違。亮卒、復還爲衞尉。薨、諡曰肅侯。子敞嗣、咸熙中爲河內太守。
楊阜、字義山、天水冀人也。以州從事、爲牧韋端使、詣許、拜安定長史。阜還、關右諸將問袁曹勝敗孰在、阜曰「袁公、寬而不斷、好謀而少決。不斷則無威、少決則失後事。今雖彊、終不能成大業。曹公、有雄才遠略、決機無疑、法一而兵精、能用度外之人、所任各盡其力。必能濟大事者也」長史非其好、遂去官。而端、徵爲太僕。其子康、代爲刺史、辟阜爲別駕。察孝廉、辟丞相府。州表、留參軍事。
馬超之戰敗渭南也、走保諸戎。太祖追至安定、而蘇伯反河間、將引軍東還。阜時奉使、言於太祖曰「超有信布之勇、甚得羌胡心、西州畏之。若大軍還、不嚴爲之備、隴上諸郡非國家之有也」太祖善之。而軍還倉卒、爲備不周。超、率諸戎渠帥以擊隴上郡縣、隴上郡縣皆應之。惟冀城、奉州郡以固守。超盡兼隴右之衆而張魯又遣大將楊昂以助之凡萬餘人、攻城。阜率國士大夫及宗族子弟勝兵者千餘人、使從弟岳於城上作偃月營、與超接戰。自正月至八月拒守而救兵不至。州遣別駕閻溫、循水潛出求救、爲超所殺。於是刺史太守失色、始有降超之計。阜流涕諫曰「阜等、率父兄子弟以義相勵、有死無二。田單之守、不固於此也。棄垂成之功、陷不義之名。阜以死守之」遂號哭。刺史太守卒遣人請和、開城門迎超。超入、拘岳於冀。使楊昂、殺刺史太守。
阜、內有報超之志而未得其便。頃之阜以喪妻、求葬假。阜外兄姜敍、屯歷城。阜少長敍家。見敍母及敍、說前在冀中時事、歔欷悲甚。敍曰「何爲乃爾?」阜曰「守城不能完、君亡不能死。亦何面目以視息於天下!馬超背父叛君虐殺州將、豈獨阜之憂責。一州士大夫皆蒙其恥。君擁兵專制而無討賊心、此趙盾所以書弒君也。超、彊而無義、多釁、易圖耳」敍母慨然、敕敍從阜計。計定、外與鄉人姜隱、趙昂、尹奉、姚瓊、孔信、武都人李俊、王靈、結謀定討超約。使從弟謨至冀語岳、幷結安定梁寬、南安趙衢、龐恭等。約誓既明、十七年九月、與敍起兵於鹵城。超聞阜等兵起、自將出。而衢寬等解岳、閉冀城門、討超妻子。超襲歷城、得敍母。敍母罵之曰「汝背父之逆子、殺君之桀賊。天地豈久容汝。而不早死、敢以面目視人乎」超怒、殺之。阜與超戰、身被五創、宗族昆弟死者七人。超遂南奔張魯。
隴右平定、太祖封討超之功侯者十一人、賜阜爵關內侯。阜讓曰「阜、君存無扞難之功、君亡無死節之效。於義當絀、於法當誅。超又不死、無宜苟荷爵祿」太祖報曰「君、與羣賢共建大功、西土之人以爲美談。子貢辭賞、仲尼謂之止善。君其剖心以順國命。姜敍之母、勸敍早發、明智乃爾。雖楊敞之妻蓋不過此。賢哉賢哉。良史記錄、必不墜於地矣。」
太祖征漢中、以阜爲益州刺史。還、拜金城太守、未發、轉武都太守。郡濱蜀漢、阜請「依龔遂故事、安之而已」會劉備遣張飛馬超等、從沮道趣下辯。而氐雷定等七部萬餘落反、應之。太祖遣都護曹洪禦超等、超等退還。洪、置酒大會令女倡著羅縠之衣蹋鼓、一坐皆笑。阜厲聲責洪曰「男女之別、國之大節。何有於廣坐之中裸女人形體。雖桀紂之亂、不甚於此」遂奮衣辭出。洪立罷女樂、請阜還坐、肅然憚焉。
及劉備取漢中以逼下辯、太祖以武都孤遠欲移之、恐吏民戀土。阜威信素著、前後徙民氐。使居京兆扶風天水界者萬餘戶、徙郡小槐里。百姓襁負而隨之。爲政舉大綱而已、下不忍欺也。文帝問侍中劉曄等「武都太守何如人也」皆稱阜有公輔之節。未及用、會帝崩。在郡十餘年、徵拜城門校尉。
阜、常見明帝著繡瑁、被縹綾半褎。阜問帝曰「此、於禮何法服也」帝默然不答。自是、不法服不以見阜。
遷將作大匠。時初治宮室、發美女以充後庭、數出入弋獵。秋、大雨震電、多殺鳥雀。阜上疏曰「臣聞、明主在上羣下盡辭。堯舜聖德、求非索諫。大禹勤功、務卑宮室。成湯遭旱、歸咎責己。周文刑於寡妻、以御家邦。漢文躬行節儉、身衣弋綈。此皆能昭令問、貽厥孫謀者也。伏惟、陛下奉武皇帝開拓之大業、守文皇帝克終之元緒、誠宜思齊往古聖賢之善治、總觀季世放盪之惡政。所謂善治者、務儉約、重民力也。所謂惡政者、從心恣欲、觸情而發也。惟陛下稽古世代之初所以明赫、及季世所以衰弱至于泯滅、近覽漢末之變、足以動心誡懼矣。曩使桓靈不廢高祖之法文景之恭儉、太祖雖有神武、於何所施其能邪。而陛下何由處斯尊哉。今吳蜀未定、軍旅在外、願陛下動則三思慮而後行。重慎出入、以往鑒來。言之若輕、成敗甚重。頃者天雨、又多卒暴雷電非常、至殺鳥雀。天地神明以王者爲子也、政有不當則見災譴。克己內訟、聖人所記。惟陛下慮患無形之外、慎萌纖微之初。法漢孝文出惠帝美人令得自嫁。頃所調送小女、遠聞不令、宜爲後圖。諸所繕治、務從約節。書曰『九族既睦、協和萬國』事思厥宜、以從中道、精心計謀、省息費用。吳蜀以定、爾乃上安下樂、九親熙熙。如此以往、祖考心歡。堯舜其猶病諸。今宜開大信於天下、以安衆庶、以示遠人」時雍丘王植怨於不齒。藩國至親、法禁峻密。故阜又陳九族之義焉。詔報曰「閒得密表。先陳往古明王聖主、以諷闇政、切至之辭、款誠篤實。退思補過、將順匡救、備至悉矣。覽思苦言、吾甚嘉之。」
後遷少府。是時大司馬曹真伐蜀、遇雨不進。阜上疏曰「昔文王、有赤烏之符而猶日昃不暇食。武王、白魚入舟、君臣變色。而動得吉瑞、猶尚憂懼、況有災異而不戰竦者哉。今吳蜀未平而天屢降變、陛下宜深有以專精應答、側席而坐、思示遠以德、綏邇以儉。閒者諸軍始進、便有天雨之患、稽閡山險、以積日矣。轉運之勞、擔負之苦、所費以多、若有不繼、必違本圖。傳曰『見可而進、知難而退。軍之善政也』徒使六軍困於山谷之間、進無所略、退又不得。非主兵之道也。武王還師殷卒以亡、知天期也。今年凶民饑、宜發明詔損膳減服、技巧珍玩之物、皆可罷之。昔邵信臣、爲少府於無事之世、而奏罷浮食。今者軍用不足、益宜節度」帝卽召諸軍還。
後、詔大議政治之不便於民者。阜議以爲「致治在於任賢、興國在於務農。若舍賢而任所私、此忘治之甚者也。廣開宮館、高爲臺榭、以妨民務、此害農之甚者也。百工、不敦其器而競作奇巧以合上欲、此傷本之甚者也。孔子曰『苛政甚於猛虎』今、守功文俗之吏、爲政不通治體、苟好煩苛、此亂民之甚者也。當今之急、宜去四甚、並詔公卿郡國舉賢良方正敦樸之士而選用之、此亦求賢之一端也。」
阜又上疏、欲省宮人諸不見幸者。乃召御府吏、問後宮人數。吏守舊令、對曰「禁密、不得宣露」阜怒、杖吏一百、數之曰「國家、不與九卿爲密、反與小吏爲密乎」帝聞而愈敬憚阜。
帝愛女淑、未期而夭。帝痛之甚、追封平原公主、立廟洛陽、葬於南陵。將自臨送、阜上疏曰「文皇帝武宣皇后崩、陛下皆不送葬。所以重社稷、備不虞也。何至孩抱之赤子而可送葬也哉」帝不從。
帝既新作許宮、又營洛陽宮殿觀閣。阜上疏曰「堯、尚茅茨而萬國安其居。禹、卑宮室而天下樂其業。及至殷周、或堂崇三尺、度以九筵耳。古之聖帝明王、未有極宮室之高麗以彫弊百姓之財力者也。桀、作璇室象廊。紂、爲傾宮鹿臺、以喪其社稷。楚靈、以築章華而身受其禍。秦始皇、作阿房而殃及其子、天下叛之、二世而滅。夫不度萬民之力以從耳目之欲、未有不亡者也。陛下、當以堯舜禹湯文武爲法則、夏桀殷紂楚靈秦皇爲深誡。高高在上、實監后德。慎守天位、以承祖考、巍巍大業、猶恐失之。不夙夜敬止允恭卹民、而乃自暇自逸惟宮臺是侈是飾、必有顛覆危亡之禍。易曰『豐其屋、蔀其家。闚其戶、閴其無人』王者以天下爲家。言、豐屋之禍至於家無人也。方今二虜合從、謀危宗廟、十萬之軍東西奔赴、邊境無一日之娛。農夫廢業、民有饑色。陛下、不以是爲憂、而營作宮室無有已時。使國亡而臣可以獨存、臣又不言也。君作元首、臣爲股肱、存亡一體、得失同之。孝經曰『天子有爭臣七人、雖無道不失其天下』臣雖駑怯、敢忘爭臣之義。言不切至、不足以感寤陛下。陛下不察臣言、恐皇祖烈考之祚將墜于地。使臣身死有補萬一、則死之日猶生之年也。謹叩棺沐浴、伏俟重誅」奏御、天子感其忠言、手筆詔答。每朝廷會議、阜常侃然以天下爲己任。數諫爭不聽、乃屢乞遜位、未許。會卒、家無餘財。孫豹嗣。
高堂隆、字升平、泰山平陽人、魯高堂生後也。少爲諸生、泰山太守薛悌命爲督郵。郡督軍與悌爭論、名悌而呵之。隆按劍叱督軍曰「昔魯定見侮、仲尼歷階。趙彈秦箏、相如進缶。臨臣名君、義之所討也」督軍失色、悌驚起止之。後、去吏避地濟南。
建安十八年太祖召爲丞相軍議掾、後爲歷城侯徽文學、轉爲相。徽、遭太祖喪不哀、反游獵馳騁。隆、以義正諫、甚得輔導之節。黃初中、爲堂陽長、以選爲平原王傅。王卽尊位、是爲明帝。以隆爲給事中、博士、駙馬都尉。帝初踐阼、羣臣或以爲宜饗會。隆曰「唐虞、有遏密之哀。高宗、有不言之思。是以至德雍熙、光于四海」以爲不宜爲會、帝敬納之。遷陳留太守。犢民酉牧、年七十餘、有至行、舉爲計曹掾。帝嘉之、特除郎中以顯焉。徵隆爲散騎常侍、賜爵關內侯。
青龍中、大治殿舍、西取長安大鐘。隆上疏曰「昔周景王、不儀刑文武之明德、忽公旦之聖制、既鑄大錢、又作大鐘。單穆公諫而弗聽、泠州鳩對而弗從、遂迷不反周德以衰。良史記焉、以爲永鑒。然、今之小人好說秦漢之奢靡以盪聖心、求取亡國不度之器、勞役費損、以傷德政。非所以興禮樂之和、保神明之休也」是日、帝幸上方。隆與卞蘭、從。帝、以隆表授蘭、使難隆曰「興衰在政、樂何爲也。化之不明、豈鐘之罪?」隆曰「夫禮樂者、爲治之大本也。故、簫韶九成、鳳皇來儀。雷鼓六變、天神以降。政是以平、刑是以錯、和之至也。新聲發響、商辛以隕。大鐘既鑄、周景以弊。存亡之機、恆由斯作。安在廢興之不階也。君舉必書、古之道也。作而不法、何以示後。聖王樂聞其闕、故有箴規之道。忠臣願竭其節、故有匪躬之義也」帝稱善。
遷侍中、猶領太史令。崇華殿災、詔問隆「此何咎。於禮、寧有祈禳之義乎」隆對曰「夫災變之發、皆所以明教誡也。惟率禮脩德、可以勝之。易傳曰『上不儉下不節、孽火燒其室』又曰『君高其臺、天火爲災』此、人君苟飾宮室不知、百姓空竭、故天應之以旱、火從高殿起也。上天降鑒、故譴告陛下。陛下宜增崇人道、以答天意。昔、太戊有桑穀生於朝、武丁有雊雉登於鼎。皆聞災恐懼、側身脩德、三年之後、遠夷朝貢。故號曰中宗高宗。此則前代之明鑒也。今案舊占、災火之發、皆以臺榭宮室爲誡。然今宮室之所以充廣者、實由宮人猥多之故。宜簡擇留其淑懿、如周之制、罷省其餘。此則祖己之所以訓高宗、高宗之所以享遠號也」詔問隆「吾聞、漢武帝時柏梁災、而大起宮殿以厭之、其義云何」隆對曰「臣聞、西京柏梁既災、越巫陳方、建章是經、以厭火祥。乃夷越之巫所爲、非聖賢之明訓也。五行志曰『柏梁災、其後有江充巫蠱也衞太子事』如志之言、越巫建章無所厭也。孔子曰『災者脩類應行、精祲相感、以戒人君』是以、聖主覩災責躬、退而脩德、以消復之。今宜罷散民役。宮室之制、務從約節、內足以待風雨、外足以講禮儀。清埽所災之處、不敢於此有所立作。萐莆嘉禾必生此地、以報陛下虔恭之德。豈可疲民之力、竭民之財。實非所以致符瑞而懷遠人也」帝遂復崇華殿。時郡國有九龍見、故改曰九龍殿。
陵霄闕始構、有鵲巢其上。帝以問隆、對曰「詩云『維鵲有巢、維鳩居之』今興宮室起陵霄闕、而鵲巢之。此、宮室未成、身不得居之象也。天意若曰『宮室未成、將有他姓制御之』斯乃上天之戒也。夫天道無親、惟與善人、不可不深防、不可不深慮。夏商之季、皆繼體也、不欽承上天之明命、惟讒諂是從、廢德適欲。故、其亡也忽焉。太戊武丁、覩災竦懼、祗承天戒。故、其興也勃焉。今若休罷百役、儉以足用、增崇德政、動遵帝則、除普天之所患、興兆民之所利、三王可四、五帝可六。豈惟殷宗轉禍爲福而已哉。臣備腹心、苟可以繁祉聖躬安存社稷、臣雖灰身破族、猶生之年也。豈憚忤逆之災而令陛下不聞至言乎」於是帝改容動色。
是歲、有星孛于大辰。隆上疏曰「凡帝王徙都立邑、皆先定天地社稷之位、敬恭以奉之。將營宮室、則宗廟爲先、廄庫爲次、居室爲後。今圜丘、方澤、南北郊、明堂、社稷、神位未定、宗廟之制又未如禮、而崇飾居室、士民失業。外人咸云宮人之用、與興戎軍國之費所盡略齊。民不堪命、皆有怨怒。書曰『天聰明、自我民聰明。天明畏、自我民明威』輿人作頌、則嚮以五福。民怒吁嗟、則威以六極。言、天之賞罰、隨民言、順民心也。是以臨政務在安民爲先、然後稽古之化格于上下。自古及今、未嘗不然也。夫采椽卑宮、唐虞大禹之所以垂皇風也。玉臺瓊室、夏癸商辛之所以犯昊天也。今之宮室實違禮度、乃更建立九龍、華飾過前。天彗章灼、始起於房心、犯帝坐而干紫微。此乃皇天子愛陛下、是以發教戒之象。始卒皆於尊位、殷勤鄭重、欲必覺寤陛下。斯乃慈父懇切之訓、宜崇孝子祗聳之禮、以率先先下、以昭示後昆。不宜有忽、以重天怒。」
時、軍國多事、用法深重。隆上疏曰「夫、拓跡垂統、必俟聖明。輔世匡治、亦須良佐。用能庶績其凝而品物康乂也。夫、移風易俗宣明道化、使四表同風回首面內、德教光熙九服慕義、固非俗吏之所能也。今有司務糾刑書、不本大道。是以、刑用而不措、俗弊而不敦。宜崇禮樂、班敍明堂、修三雍、大射、養老、營建郊廟、尊儒士、舉逸民、表章制度、改正朔、易服色、布愷悌、尚儉素。然後備禮封禪、歸功天地、使雅頌之聲盈于六合、緝熙之化混于後嗣。斯蓋至治之美事、不朽之貴業也。然九域之內、可揖讓而治、尚何憂哉。不正其本而救其末、譬猶棼絲、非政理也。可命羣公卿士通儒、造具其事、以爲典式」隆又以爲「改正朔、易服色、殊徽號、異器械、自古帝王所以神明其政、變民耳目。故三春稱王、明三統也。於是敷演舊章、奏而改焉」帝從其議、改青龍五年春三月爲景初元年孟夏四月、服色尚黃、犧牲用白、從地正也。
遷光祿勳。帝愈增崇宮殿、彫飾觀閣、鑿太行之石英、采穀城之文石、起景陽山於芳林之園、建昭陽殿於太極之北、鑄作黃龍鳳皇奇偉之獸、飾金墉、陵雲臺、陵霄闕。百役繁興、作者萬數、公卿以下至于學生莫不展力、帝乃躬自掘土以率之。而遼東不朝、悼皇后崩、天作淫雨、冀州水出漂沒民物。隆、上疏切諫曰。
蓋「天地之大德曰生、聖人之大寶曰位。何以守位、曰仁。何以聚人、曰財」然則士民者乃國家之鎭也、穀帛者乃士民之命也。穀帛、非造化不育、非人力不成。是以帝耕以勸農、后桑以成服、所以昭事上帝告虔報施也。昔在伊唐、世值陽九厄運之會、洪水滔天。使鯀治之、績用不成。乃舉文命、隨山刊木、前後歷年二十二載。災眚之甚莫過於彼、力役之興莫久於此、堯舜君臣南面而已。禹、敷九州、庶士庸勳各有等差、君子小人物有服章。今、無若時之急、而使公卿大夫並與廝徒共供事役。聞之四夷、非嘉聲也。垂之竹帛、非令名也。是以有國有家者、近取諸身、遠取諸物、嫗煦養育。故稱「愷悌君子、民之父母」今、上下勞役、疾病凶荒、耕稼者寡、饑饉荐臻、無以卒歲。宜加愍卹、以救其困。
臣觀在昔書籍所載、天人之際未有不應也。是以古先哲王、畏上天之明命、循陰陽之逆順、矜矜業業、惟恐有違。然後治道用興、德與神符。災異既發、懼而脩政、未有不延期流祚者也。爰及末葉、闇君荒主、不崇先王之令軌、不納正士之直言、以遂其情志、恬忽變戒、未有不尋踐禍難至於顛覆者也。
天道既著、請以人道論之。夫、六情五性同在於人、嗜欲廉貞各居其一。及其動也、交爭于心。欲彊質弱則縱濫不禁、精誠不制則放溢無極。夫情之所在、非好則美。而美好之集、非人力不成、非穀帛不立。情苟無極、則人不堪其勞、物不充其求。勞求並至、將起禍亂。故不割情、無以相供。仲尼云「人無遠慮、必有近憂」由此觀之、禮義之制、非苟拘分、將以遠害而興治也。
今吳蜀二賊、非徒白地小虜聚邑之寇。乃據險乘流、跨有士衆、僭號稱帝、欲與中國爭衡。今若有人來告「權備並脩德政、復履清儉、輕省租賦、不治玩好、動咨耆賢、事遵禮度」陛下聞之、豈不惕然惡其如此、以爲難卒討滅而爲國憂乎。若使告者曰「彼二賊並爲無道、崇侈無度、役其士民、重其徵賦、下不堪命、吁嗟日甚」陛下聞之、豈不勃然忿其困我無辜之民而欲速加之誅。其次、豈不幸彼疲弊而取之不難乎。苟如此、則可易心而度、事義之數亦不遠矣。
且秦始皇、不築道德之基而築阿房之宮、不憂蕭牆之變而脩長城之役。當其君臣爲此計也、亦欲立萬世之業、使子孫長有天下。豈意、一朝匹夫大呼而天下傾覆哉。故臣以爲、使先代之君知其所行必將至於敗、則弗爲之矣。是以亡國之主、自謂不亡然後至於亡。賢聖之君、自謂將亡然後至於不亡。昔漢文帝、稱爲賢主躬行約儉惠下養民。而賈誼、方之以爲天下倒縣、可爲痛哭者一、可爲流涕者二、可爲長歎息者三。況今、天下彫弊、民無儋石之儲、國無終年之畜、外有彊敵、六軍暴邊、內興土功、州郡騷動。若有寇警、則臣懼版築之士不能投命虜庭矣。
又、將吏奉祿稍見折減、方之於昔五分居一。諸受休者又絕廩賜、不應輸者今皆出半。此爲、官入兼多於舊、其所出與參少於昔。而度支經用更每不足、牛肉小賦前後相繼。反而推之、凡此諸費必有所在。且夫祿賜穀帛、人主所以惠養吏民而爲之司命者也。若今有廢、是奪其命矣。既得之而又失之、此生怨之府也。周禮、天府掌九伐之則、以給九式之用。入有其分、出有其所、不相干乘而用各足。各足之後、乃以式貢之餘供王玩好。又上用財、必考于司會。今陛下所與共坐廊廟治天下者、非三司九列、則臺閣近臣。皆腹心造膝、宜在無諱。若見豐省而不敢以告、從命奔走惟恐不勝、是則具臣非鯁輔也。昔李斯教秦二世曰「爲人主而不恣睢。命之、曰天下桎梏」二世用之、秦國以覆、斯亦滅族。是以史遷議其不正諫、而爲世誡。
書奏。帝覽焉、謂中書監、令曰「觀隆此奏、使朕懼哉。」
隆疾篤、口占上疏曰。
曾子有疾、孟敬子問之。曾子曰「鳥之將死、其鳴也哀。人之將死、其言也善」臣寢疾病、有增無損、常懼奄忽、忠款不昭。臣之丹誠、豈惟曾子。願陛下少垂省覽。渙然改往事之過謬、勃然興來事之淵塞。使神人嚮應、殊方慕義、四靈效珍、玉衡曜精、則三王可邁、五帝可越。非徒繼體守文而已也。
臣常疾、世主莫不思紹堯舜湯武之治而蹈踵桀紂幽厲之跡、莫不蚩笑季世惑亂亡國之主而不登踐虞夏殷周之軌。悲夫。以若所爲、求若所致、猶緣木求魚、煎水作冰。其不可得、明矣。尋觀三代之有天下也、聖賢相承、歷載數百、尺土莫非其有、一民莫非其臣。萬國咸寧、九有有截。鹿臺之金、巨橋之粟、無所用之、仍舊南面、夫何爲哉。然癸辛之徒、恃其旅力、知足以拒諫、才足以飾非、諂諛是尚、臺觀是崇、淫樂是好、倡優是說、作靡靡之樂、安濮上之音。上天不蠲、眷然回顧、宗國爲墟、不夷于隸、紂縣白旗、桀放鳴條。天子之尊、湯武有之。豈伊異人、皆明王之冑也。且當六國之時、天下殷熾、秦既兼之、不脩聖道、乃構阿房之宮、築長城之守、矜夸中國、威服百蠻、天下震竦、道路以目。自謂、本枝百葉永垂洪暉、豈寤二世而滅社稷崩圮哉。近漢孝武、乘文景之福、外攘夷狄、內興宮殿、十餘年閒、天下囂然。乃信越巫、懟天遷怒、起建章之宮、千門萬戶。卒致江充妖蠱之變、至於宮室乖離。父子相殘、殃咎之毒、禍流數世。
臣觀、黃初之際、天兆其戒、異類之鳥、育長燕巢、口爪胸赤。此魏室之大異也、宜防鷹揚之臣於蕭牆之內。可選諸王、使君國典兵、往往棊跱、鎭撫皇畿、翼亮帝室。昔周之東遷、晉鄭是依、漢呂之亂、實賴朱虛、斯蓋前代之明鑒。夫皇天無親、惟德是輔。民詠德政、則延期過歷、下有怨歎、掇錄授能。由此觀之、天下之天下、非獨陛下之天下也。臣百疾所鍾、氣力稍微、輒自輿出、歸還里舍。若遂沈淪、魂而有知、結草以報。
詔曰「生、廉追伯夷、直過史魚。執心堅白、謇謇匪躬。如何微疾未除退身里舍?昔邴吉、以陰德疾除而延壽。貢禹、以守節疾篤而濟愈。生、其彊飯專精以自持」隆卒、遺令薄葬、斂以時服。
初、太和中、中護軍蔣濟上疏曰「宜遵古、封禪」詔曰「聞濟斯言、使吾汗出流足」事寢歷歲、後遂議脩之、使隆撰其禮儀。帝聞隆沒、歎息曰「天不欲成吾事。高堂生舍我亡也」子琛嗣爵。
始、景初中、帝以蘇林秦靜等並老、恐無能傳業者。乃詔曰「昔、先聖既沒而其遺言餘教著於六藝。六藝之文、禮又爲急、弗可斯須離者也。末俗背本、所由來久。故閔子譏原伯之不學、荀卿醜秦世之坑儒。儒學既廢、則風化曷由興哉。方今、宿生巨儒並各年高、教訓之道孰爲其繼。昔伏生將老、漢文帝嗣以鼂錯。『穀梁』寡疇、宣帝承以十郎。其科郎吏高才解經義者三十人、從光祿勳隆、散騎常侍林、博士靜、分受四經三禮。主者具爲設課試之法。夏侯勝有言『士、病不明經術。經術苟明、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』今學者有能究極經道、則爵祿榮寵不期而至。可不勉哉」數年、隆等皆卒、學者遂廢。
初、任城棧潛、太祖世歷縣令、嘗督守鄴城。時文帝爲太子、耽樂田獵、晨出夜還。潛諫曰「王公、設險以固其國、都城禁衞、用戒不虞。大雅云『宗子維城、無俾城壞』又曰『猶之未遠、是用大諫』若逸于遊田、晨出昬歸、以一日從禽之娛、而忘無垠之釁、愚竊惑之」太子不悅、然自後游出差簡。黃初中、文帝將立郭貴嬪爲皇后、潛上疏諫、語在后妃傳。明帝時、衆役並興、戚屬疏斥。潛上疏曰「天、生蒸民而樹之君、所以覆燾羣生、熙育兆庶。故、方制四海匪爲天子、裂土分疆匪爲諸侯也。始自三皇、爰暨唐虞、咸以博濟加于天下、醇德以洽、黎元賴之。三王既微、降逮于漢、治日益少、喪亂弘多。自時厥後、亦罔克乂。太祖濬哲神武、芟除暴亂、克復王綱、以開帝業。文帝受天門命、廓恢皇基、踐阼七載、每事未遑。陛下聖德、纂承洪緒、宜崇晏晏、與民休息。而方隅匪寧、征夫遠戍、有事海外、縣旌萬里、六軍騷動、水陸轉運、百姓舍業、日費千金。大興殿舍、功作萬計、徂來之松、刊山窮谷、怪石珷玞、浮于河淮。都圻之內、盡爲甸服、當供稾秸銍粟之調、而爲苑囿擇禽之府、盛林莽之穢、豐鹿兔之藪。傷害農功、地繁茨棘、災疫流行、民物大潰、上減和氣、嘉禾不植。臣聞、文王作豐、經始勿亟、百姓子來、不日而成。靈沼、靈囿、與民共之。今宮觀崇侈、彫鏤極妙、忘有虞之總期、思殷辛之瓊室、禁地千里、舉足投網、麗擬阿房、役百乾谿。臣恐、民力彫盡、下不堪命也。昔秦、據殽函以制六合、自以德高三皇功兼五帝、欲號諡至萬葉、而二世顛覆、願爲黔首。由枝幹既杌、本實先拔也。蓋聖王之御世也、克明俊德、庸勳親親。俊乂在官則功業可隆、親親顯用則安危同憂。深根固本、並爲幹翼、雖歷盛衰、內外有輔。昔成王幼沖、未能莅政、周呂召畢、並在左右。今既無衞侯康叔之監、分陝所任、又非旦奭。東宮未建、天下無副。願陛下留心關塞、永保無極、則海內幸甚」後、爲燕中尉、辭疾不就、卒。
評曰。辛毗、楊阜、剛亮公直、正諫匪躬、亞乎汲黯之高風焉。高堂隆、學業脩明、志在匡君、因變陳戒、發於懇誠、忠矣哉。及至必改正朔、俾魏祖虞、所謂意過其通者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