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琰、字季珪、清河東武城人也。少樸訥、好擊劍、尚武事。年二十三、鄉移爲正。始感激、讀論語韓詩。至年二十九、乃結公孫方等、就鄭玄受學。學未朞、徐州黃巾賊攻破北海。玄與門人、到不其山避難。時、穀糴縣乏、玄罷謝諸生。琰既受遣、而寇盜充斥西道不通。于是、周旋青徐兗豫之郊、東下壽春、南望江湖。自去家四年、乃歸、以琴書自娛。
大將軍袁紹、聞而辟之。時士卒橫暴、掘發丘隴。琰諫曰「昔孫卿有言『士不素教、甲兵不利。雖湯武不能以戰勝』今道路暴骨、民未見德。宜敕郡縣、掩骼埋胔、示憯怛之愛。追文王之仁」紹以爲騎都尉。後、紹治兵黎陽、次于延津。琰復諫曰「天子在許、民望助順。不如守境述職、以寧區宇」紹不聽、遂敗于官渡。及紹卒、二子交爭。爭欲得琰、琰稱疾固辭。由是獲罪、幽于囹圄。賴陰夔陳琳、營救得免。
太祖破袁氏、領冀州牧、辟琰爲別駕從事。謂琰曰「昨案戶籍、可得三十萬衆。故爲大州也」琰對曰「今天下分崩、九州幅裂。二袁兄弟親尋干戈、冀方蒸庶暴骨原野。未聞、王師仁聲先路存問風俗救其塗炭。而校計甲兵唯此爲先。斯豈鄙州士女所望於明公哉」太祖改容謝之。于時、賓客皆伏失色。
太祖征幷州、留琰、傅文帝於鄴。世子仍出田獵、變易服乘、志在驅逐。琰書諫曰「蓋聞、盤于游田、書之所戒。魯隱觀魚、春秋譏之。此周孔之格言、二經之明義。殷、鑒夏后、詩稱不遠、子卯不樂、禮以爲忌。此又近者之得失、不可不深察也。袁族富彊、公子寬放、盤游滋侈、義聲不聞。哲人君子、俄有色斯之志、熊羆壯士、墮於吞噬之用。固所以擁徒百萬跨有河朔、無所容足也。今邦國殄瘁、惠康未洽、士女企踵、所思者德。況公親御戎馬、上下勞慘。世子宜遵大路、慎以行正、思經國之高略、內鑒近戒、外揚遠節、深惟儲副、以身爲寶。而猥襲虞旅之賤服、忽馳騖而陵險、志雉兔之小娛、忘社稷之爲重、斯誠有識所以惻心也。唯世子燔翳捐褶、以塞衆望、不令老臣獲罪於天」世子報曰「昨奉嘉命惠示雅數、欲使燔翳捐褶。翳已壞矣、褶亦去焉。後有此比、蒙復誨諸。」
太祖爲丞相、琰復爲東西曹掾屬徵事。初授東曹時、教曰「君有伯夷之風、史魚之直。貪夫慕名而清、壯士尚稱而厲。斯可以率時者已。故授東曹、往踐厥職」魏國初建、拜尚書。時未立太子、臨菑侯植有才而愛。太祖狐疑、以函令密訪於外。唯琰露板答曰「蓋聞春秋之義、立子以長。加五官將仁孝聰明、宜承正統。琰以死守之」植、琰之兄女壻也。太祖貴其公亮、喟然歎息、遷中尉。
琰聲姿高暢、眉目疏朗、鬚長四尺、甚有威重。朝士瞻望、而太祖亦敬憚焉。琰嘗薦鉅鹿楊訓、雖才好不足、而清貞守道。太祖卽禮辟之。後太祖爲魏王、訓發表稱贊功伐、襃述盛德。時人或笑訓、希世浮偽、謂琰爲失所舉。琰從訓取表草視之、與訓書曰「省表、事佳耳。時乎時乎、會當有變時」琰本意、譏論者好譴呵、而不尋情理也。有白琰此書傲世怨謗者、太祖怒曰「諺言『生女耳』、『耳』非佳語。『會當有變時』、意指不遜。」於是罰琰爲徒隸。使人視之、辭色不撓。太祖令曰「琰雖見刑、而通賓客、門若市人、對賓客虬鬚直視、若有所瞋」遂賜琰死。
始琰與司馬朗善。晉宣王、方壯、琰謂朗曰「子之弟、聰哲明允、剛斷英跱。殆非子之所及也」朗以爲不然、而琰每秉此論。琰從弟林、少無名望、雖姻族猶多輕之而琰常曰「此、所謂大器晚成者也、終必遠至」涿郡孫禮、盧毓始入軍府、琰又名之曰「孫、疏亮亢烈剛簡能斷。盧、清警明理百鍊不消。皆公才也」後、林禮毓咸至鼎輔。及琰友人公孫方、宋階、早卒。琰撫其遺孤、恩若己子。其鑒識篤義、類皆如此。
初、太祖性忌。有所不堪者、魯國孔融、南陽許攸、婁圭。皆以恃舊不虔、見誅。而琰最爲世所痛惜、至今寃之。
毛玠、字孝先、陳留平丘人也。少爲縣吏、以清公稱。將避亂荊州、未至、聞劉表政令不明、遂往魯陽。太祖臨兗州、辟爲治中從事。玠語太祖曰「今天下分崩、國主遷移。生民廢業、饑饉流亡。公家無經歲之儲、百姓無安固之志、難以持久。今袁紹劉表、雖士民衆彊、皆無經遠之慮、未有樹基建本者也。夫兵義者勝、守位以財。宜奉天子以令不臣脩耕植畜軍資、如此則霸王之業可成也」太祖敬納其言、轉幕府功曹。
太祖爲司空丞相、玠嘗爲東曹掾。與崔琰並典選舉。其所舉用、皆清正之士。雖於時有盛名而行不由本者、終莫得進。務以儉率人、由是天下之士莫不以廉節自勵。雖貴寵之臣、輿服不敢過度。太祖歎曰「用人如此、使天下人自治。吾復何爲哉」文帝爲五官將、親自詣玠、屬所親眷。玠答曰「老臣以能守職、幸得免戾。今所說人非遷次、是以不敢奉命」大軍還鄴、議所幷省。玠請謁不行、時人憚之咸欲省東曹。乃共白曰「舊西曹爲上、東曹爲次。宜省東曹」太祖知其情、令曰「日出於東、月盛於東。凡人言方亦復先東。何以省東曹?」遂省西曹。初、太祖平柳城、班所獲器物。特以素屏風素馮几賜玠、曰「君有古人之風、故賜君古人之服」玠居顯位、常布衣蔬食。撫育孤兄子甚篤、賞賜以振施貧族、家無所餘。遷右軍師。魏國初建、爲尚書僕射、復典選舉。時太子未定、而臨菑侯植有寵。玠密諫曰「近者袁紹以嫡庶不分、覆宗滅國。廢立大事、非所宜聞」後羣僚會、玠起更衣、太祖目指曰「此古所謂國之司直、我之周昌也。」
崔琰既死、玠內不悅。後有白玠者「出見黥面反者、其妻子沒爲官奴婢、玠言曰『使天不雨者蓋此也』」太祖大怒、收玠付獄。大理鍾繇詰玠曰「自古聖帝明王、罪及妻子。書云『左不共左、右不共右、予則孥戮女』司寇之職、男子入于罪隸、女子入于舂稾。漢律、罪人妻子沒爲奴婢、黥面。漢法所行黥墨之刑、存於古典。今真奴婢祖先有罪、雖歷百世、猶有黥面供官。一以寬良民之命、二以宥幷罪之辜。此何以負於神明之意而當致旱?案典謀、急恆寒若、舒恆燠若、寬則亢陽所以爲旱。玠之吐言、以爲寬邪、以爲急也?急當陰霖、何以反旱?成湯聖世、野無生草。周宣令主、旱魃爲虐。亢旱以來積三十年、歸咎黥面爲相值不?衞人伐邢師興而雨、罪惡無徵何以應天?玠譏謗之言流於下民、不悅之聲上聞聖聽。玠之吐言、勢不獨語。時見黥面、凡爲幾人?黥面奴婢、所識知邪?何緣得見、對之歎言?時以語誰?見答云何?以何日月?於何處所?事已發露、不得隱欺。具以狀對」玠曰「臣聞、蕭生縊死、困於石顯。賈子放外、讒在絳灌。白起、賜劍於杜郵。晁錯、致誅於東市。伍員、絕命於吳都。斯數子者、或妒其前或害其後。臣、垂齠執簡、累勤取官。職在機近、人事所竄。屬臣以私、無勢不絕。語臣以寃、無細不理。人情淫利、爲法所禁。法禁于利、勢能害之。青蠅橫生、爲臣作謗。謗臣之人、勢不在他。昔、王叔陳生爭正王廷。宣子、平理、命舉其契。是非有宜、曲直有所。春秋嘉焉、是以書之。臣不言此、無有時、人。說臣此言、必有徵要。乞蒙宣子之辨、而求王叔之對。若臣以曲聞、卽刑之日、方之安駟之贈。賜劍之來、比之重賞之惠。謹以狀對」時、桓階、和洽進言救玠。玠遂免黜、卒于家。太祖賜棺器錢帛、拜子機郎中。
徐奕、字季才、東莞人也。避難江東、孫策禮命之。奕、改姓名微服還本郡。太祖爲司空、辟爲掾屬。從西征馬超。超破、軍還。時關中新服、未甚安、留奕爲丞相長史鎭撫西京。西京稱其威信。轉爲雍州刺史、復還爲東曹屬。丁儀等、見寵於時、並害之。而奕、終不爲動。出爲魏郡太守。太祖征孫權、徙爲留府長史。謂奕曰「君之忠亮、古人不過也。然、微太嚴。昔西門豹、佩韋以自緩。夫能以柔弱制剛彊者、望之於君也。今使君統留事、孤無復還顧之憂也」魏國既建、爲尚書。復典選舉、遷尚書令。
太祖征漢中、魏諷等謀反。中尉楊俊、左遷。太祖歎曰「諷所以敢生亂心、以吾爪牙之臣無遏姦防謀者故也。安得如諸葛豐者、使代俊乎」桓階曰「徐奕、其人也」太祖乃以奕爲中尉、手令曰「昔、楚有子玉、文公爲之側席而坐。汲黯在朝、淮南爲之折謀。詩稱『邦之司直』君之謂與」在職數月、疾篤乞退。拜諫議大夫、卒。
何夔、字叔龍、陳郡陽夏人也。曾祖父熙、漢安帝時官至車騎將軍。夔幼喪父、與母兄居、以孝友稱。長八尺三寸、容貌矜嚴。避亂淮南。後袁術至壽春辟之、夔不應。然、遂爲術所留。久之、術與橋蕤俱攻圍蘄陽。蘄陽、爲太祖固守。術以夔彼郡人、欲脅令說蘄陽。夔謂術謀臣李業、曰「昔柳下惠、聞伐國之謀、而有憂色曰『吾聞伐國不問仁人。斯言、何爲至于我哉』」遂遁匿灊山。術知夔終不爲己用、乃止。術從兄山陽太守遺母、夔從姑也。是以、雖恨夔而不加害。
建安二年夔將還鄉里。度術必急追、乃閒行得免。明年到本郡。頃之、太祖辟爲司空掾屬。時有傳袁術軍亂者、太祖問夔曰「君以爲信不?」夔對曰「天之所助者、順。人之所助者、信。術無信順之實、而望天人之助。此、不可以得志於天下。夫失道之主、親戚叛之、而況於左右乎。以夔觀之、其亂必矣」太祖曰「爲國失賢、則亡。君不爲術所用、亂不亦宜乎」太祖性嚴、掾屬公事往往加杖。夔常畜毒藥誓死無辱、是以終不見及。出、爲城父令。遷、長廣太守。郡、濱山海黃巾未平。豪傑多背叛、袁譚就加以官位。長廣縣人管承、徒衆三千餘家、爲寇害。議者欲舉兵攻之。夔曰「承等、非生而樂亂也。習於亂、不能自還。未被德教、故不知反善。今兵迫之急、彼恐夷滅必幷力戰。攻之既未易拔、雖勝必傷吏民。不如、徐喻以恩德使容自悔。可不煩兵而定」乃遣郡丞黃珍、往爲陳成敗。承等皆請服。夔遣吏成弘、領校尉。長廣縣丞等、郊迎奉牛酒詣郡。牟平賊從錢、衆亦數千。夔率郡兵與張遼共討定之。東牟人王營、衆三千餘家、脅昌陽縣爲亂。夔遣吏王欽等、授以計略使離散之。旬月皆平定。
是時太祖始制新科下州郡、又收租稅綿絹。夔、以郡初立近以師旅之後、不可卒繩以法。乃上言曰「自喪亂已來、民人失所。今雖小安、然服教日淺。所下新科、皆以明罰敕法齊一大化也。所領六縣、疆域初定、加以饑饉。若一切齊以科禁、恐或有不從教者。有不從教者不得不誅。則非觀民設教隨時之意也。先王辨九服之賦以殊遠近、制三典之刑以平治亂。愚以爲、此郡宜依遠域新邦之典。其民間小事使長吏臨時隨宜、上不背正法、下以順百姓之心。比及三年民安其業、然後齊之以法、則無所不至矣」太祖從其言。徵還、參丞相軍事。海賊郭祖、寇暴樂安、濟南界。州郡苦之。太祖以夔前在長廣有威信、拜樂安太守。到官數月諸城悉平。
入爲丞相東曹掾。夔言於太祖曰「自軍興以來、制度草創、用人未詳其本。是以各引其類、時忘道德。夔聞、以賢制爵則民慎德、以庸制祿則民興功。以爲、自今所用、必先核之鄉閭、使長幼順敍、無相踰越、顯忠直之賞、明公實之報、則賢不肖之分居然別矣。又可脩保舉故不以實之令、使有司別受其負。在朝之臣時受教、與曹並選者、各任其責。上以觀朝臣之節、下以塞爭競之源、以督羣下、以率萬民。如是則天下幸甚」太祖稱善。魏國既建、拜尚書僕射。文帝爲太子、以涼茂爲太傅、夔爲少傅。特命二傅、與尚書東曹、並選太子諸侯官屬。茂卒、以夔代茂。每月朔太傅入見太子、太子正法服而禮焉。他日無會儀。夔遷太僕、太子欲與辭、宿戒供、夔無往意。乃與書請之、夔以國有常制、遂不往。其履正、如此。然、於節儉之世、最爲豪汰。文帝踐阼、封成陽亭侯、邑三百戶。疾病、屢乞遜位。詔報曰「蓋、禮賢親舊、帝王之常務也。以親則君有輔弼之勳焉、以賢則君有醇固之茂焉。夫有陰德者必有陽報。今君疾雖未瘳、神明聽之矣。君其卽安以順朕意」薨、諡曰靖侯。子曾嗣、咸熙中爲司徒。
邢顒、字子昂、河間鄚人也。舉孝廉、司徒辟、皆不就。易姓字適右北平、從田疇游。積五年而太祖定冀州。顒謂疇曰「黃巾起來二十餘年、海內鼎沸、百姓流離。今聞、曹公法令嚴。民厭亂矣、亂極則平。請以身先」遂裝還鄉里。田疇曰「邢顒、民之先覺也」乃見太祖、求爲鄉導以克柳城。
太祖辟顒、爲冀州從事。時人稱之曰「德行堂堂、邢子昂」除廣宗長。以故將喪、棄官。有司舉正、太祖曰「顒篤於舊君、有一致之節」勿問也。更辟司空掾、除行唐令。勸民農桑、風化大行。入爲丞相門下督、遷左馮翊。病、去官。是時太祖諸子、高選官屬。令曰「侯家吏、宜得淵深法度、如邢顒輩」遂以爲平原侯植家丞。顒、防閑以禮、無所屈撓。由是、不合。庶子劉楨、書諫植曰「家丞邢顒、北土之彥、少秉高節、玄靜澹泊、言少理多、真雅士也。楨、誠不足同貫斯人並列左右。而楨禮遇殊特、顒反疎簡。私懼觀者將謂、君侯習近不肖、禮賢不足、採庶子之春華忘家丞之秋實。爲上招謗、其罪不小。以此反側」後、參丞相軍事、轉東曹掾。初、太子未定而臨菑侯植有寵。丁儀等並贊翼其美。太祖問顒、顒對曰「以庶代宗、先世之戒也。願殿下深重察之」太祖識其意。後遂以爲太子少傅、遷太傅。文帝踐阼、爲侍中尚書僕射、賜爵關內侯。出、爲司隸校尉、徙太常。黃初四年薨。子友嗣。
鮑勛、字叔業、泰山平陽人也、漢司隸校尉鮑宣九世孫。宣後嗣有從上黨徙泰山者、遂家焉。勛父信、靈帝時爲騎都尉、大將軍何進遣東募兵。後、爲濟北相。協規太祖、身以遇害。語在董卓傳、武帝紀。建安十七年太祖追錄信功、表封勛兄邵、新都亭侯。辟勛、丞相掾。
二十二年立太子、以勛爲中庶子。徙黃門侍郎、出爲魏郡西部都尉。太子郭夫人弟爲曲周縣吏、斷盜官布。法應棄市。太祖時在譙。太子留鄴、數手書爲之請罪。勛不敢擅縱、具列上。勛前在東宮、守正不撓、太子固不能悅。及重此事、恚望滋甚。會郡界休兵有失期者、密敕中尉奏免勛官。久之、拜侍御史。延康元年太祖崩、太子卽王位。勛以駙馬都尉、兼侍中。
文帝受禪、勛每陳「今之所急、唯在軍農。寬惠百姓。臺榭苑囿、宜以爲後」文帝將出游獵、勛停車上疏曰「臣聞五帝三王、靡不明本立教、以孝治天下。陛下仁聖惻隱、有同古烈。臣冀當繼蹤前代、令萬世可則也。如何在諒闇之中修馳騁之事乎。臣冒死以聞、唯陛下察焉」帝手毀其表而競行獵。中道頓息、問侍臣曰「獵之爲樂、何如八音也?」侍中劉曄對曰「獵勝於樂」勛抗辭曰「夫樂、上通神明、下和人理、隆治致化、萬邦咸乂。移風易俗、莫善於樂。況獵、暴華蓋於原野、傷生育之至理、櫛風沐雨。不以時隙哉?昔魯隱觀漁於棠、春秋譏之。雖陛下以爲務、愚臣所不願也」因奏「劉曄、佞諛不忠。阿順陛下過戲之言。昔梁丘據、取媚於遄臺。曄之謂也。請有司議罪、以清皇廟。帝怒作色、罷還。卽出勛、爲右中郎將。
黃初四年尚書令陳羣、僕射司馬宣王、並舉勛爲宮正。宮正卽御史中丞也。帝不得已而用之、百寮嚴憚、罔不肅然。六年秋、帝欲征吳。羣臣大議、勛面諫曰「王師屢征而未有所克者、蓋以吳蜀脣齒相依、憑阻山水有難拔之勢故也。往年龍舟飄蕩隔在南岸、聖躬蹈危、臣下破膽。此時宗廟幾至傾覆、爲百世之戒。今又勞兵襲遠、日費千金中國虛耗、令黠虜玩威。臣竊以爲不可」帝益忿之、左遷勛、爲治書執法。
帝、從壽春還、屯陳留郡界。太守孫邕、見出、過勛。時營壘未成但立標埒、邕邪行不從正道。軍營令史劉曜欲推之、勛以塹壘未成、解止不舉。大軍還洛陽。曜有罪、勛奏絀遣。而曜密表勛私解邕事。詔曰「勛指鹿作馬。收付廷尉」廷尉法議「正刑五歲」三官駮「依律、罰金二斤」帝大怒曰「勛無活分。而汝等敢縱之。收三官已下付刺姦、當令十鼠同穴」太尉鍾繇、司徒華歆、鎭軍大將軍陳羣、侍中辛毗、尚書衞臻、守廷尉高柔等、並表「勛父信有功於太祖」求請勛罪。帝不許、遂誅勛。勛、內行既脩、廉而能施。死之日、家無餘財。後二旬文帝亦崩、莫不爲勛歎恨。
司馬芝、字子華、河內溫人也。少爲書生、避亂荊州。於魯陽山遇賊、同行者皆棄老弱走、芝獨坐守老母。賊至以刃臨芝、芝叩頭曰「母老、唯在諸君」賊曰「此孝子也、殺之不義」遂得免害、以鹿車推載母。居南方十餘年、躬耕守節。
太祖平荊州、以芝爲菅長。時天下草創、多不奉法。郡主簿劉節、舊族豪俠、賓客千餘家。出爲盜賊、入亂吏治。頃之、芝差節客王同等爲兵、掾史據白「節家前後未嘗給繇。若至時藏匿、必爲留負」芝不聽、與節書曰「君、爲大宗加股肱郡、而賓客每不與役。既衆庶怨望、或流聲上聞。今條同等爲兵、幸時發遣」兵已集郡、而節藏同等。因令督郵、以軍興詭責縣。縣掾史、窮困、乞代同行。芝乃馳檄濟南、具陳節罪。太守郝光、素敬信芝、卽以節代同行。青州號芝「以郡主簿爲兵」遷廣平令。征虜將軍劉勳、貴寵驕豪、又芝故郡將、賓客子弟在界數犯法。勳與芝書、不著姓名而多所屬託。芝不報其書、一皆如法。後勳以不軌誅、交關者皆獲罪。而芝以見稱。
遷大理正。有盜官練置都廁上者、吏疑女工收以付獄。芝曰「夫刑罪之失、失在苛暴。今贓物先得而後訊其辭。若不勝掠、或至誣服。誣服之情、不可以折獄。且簡而易從、大人之化也。不失有罪、庸世之治耳。今宥所疑、以隆易從之義、不亦可乎」太祖從其議。歷甘陵、沛、陽平太守、所在有績。黃初中入爲河南尹、抑彊扶弱、私請不行。會內官、欲以事託芝、不敢發言、因芝妻伯父董昭。昭猶憚芝、不爲通。芝爲教與羣下曰「蓋君、能設教、不能使吏必不犯也。吏、能犯教而不能使君必不聞也。夫設教而犯、君之劣也。犯教而聞、吏之禍也。君劣於上、吏禍於下。此、政事所以不理也。可不各勉之哉」於是下吏莫不自勵。門下循行、嘗疑門幹盜簪。幹辭「不符」曹執爲獄。芝教曰「凡物有相似而難分者。自非離婁、鮮能不惑。就其實然、循行何忍重惜一簪。輕傷同類乎。其寢勿問。」
明帝卽位、賜爵關內侯。頃之、特進曹洪乳母當、與臨汾公主侍者、共事無澗神、繫獄。卞太后遣黃門詣府傳令、芝不通。輒敕洛陽獄考竟、而上疏曰「諸應死罪者、皆當先表須報。前制書、禁絕淫祀以正風俗。今當等所犯妖刑、辭語始定、黃門吳達詣臣、傳太皇太后令。臣不敢通。懼有救護速聞聖聽、若不得已以垂宿留。由事不早竟、是臣之罪。是以冒犯常科、輒敕縣考竟、擅行刑戮。伏須誅罰」帝手報曰「省表、明卿至心欲奉詔書。以權行事、是也。此乃卿奉詔之意、何謝之有。後、黃門復往、慎勿通也」芝居官十一年、數議科條所不便者。其在公卿閒、直道而行。會諸王來朝、與京都人交通、坐免。
後爲大司農。先是諸典農各部吏民、末作治生以要利入。芝奏曰「王者之治、崇本抑末、務農重穀。王制『無三年之儲、國非其國也』管子區言以積穀爲急。方今二虜未滅師旅不息、國家之要惟在穀帛。武皇帝特開屯田之官、專以農桑爲業。建安中、天下倉廩充實百姓殷足。自黃初以來、聽諸典農治生各爲部下之計。誠非國家大體所宜也。夫王者以海內爲家、故傳曰『百姓不足、君誰與足』富足之田、在於不失天時而盡地力。今商旅所求、雖有加倍之顯利、然於一統之計、已有不貲之損。不如墾田益一畝之收也。夫農民之事田、自正月耕種、耘鋤條桑、耕熯種麥、穫刈築場、十月乃畢。治廩繫橋、運輸租賦、除道理梁、墐塗室屋、以是終歲。無日不爲農事也。今諸典農各言『留者爲行者、宗田計、課其力。勢不得不爾、不有所廢、則當素有餘力』臣愚以爲、不宜復以商事雜亂。專以農桑爲務、於國計爲便」明帝從之。
每上官有所召問、常先見掾史、爲斷其意故。教、其所以答塞之狀、皆如所度。芝、性亮直、不矜廉隅。與賓客談論有不可意、便面折其短。退、無異言。卒於官、家無餘財。自魏迄今、爲河南尹者莫及芝。
芝亡、子岐嗣。從河南丞、轉廷尉正、遷陳留相。梁郡有繫囚多所連及、數歲不決。詔書徙獄于岐屬縣。縣請、豫治牢具。岐曰「今囚有數十、既巧詐難符。且已倦楚毒、其情易見。豈當復久處囹圄邪」及囚室、詰之、皆莫敢匿詐、一朝決竟。遂超爲廷尉。是時、大將軍爽專權、尚書何晏鄧颺等爲之輔翼。南陽圭泰、嘗以言迕指、考繫廷尉。颺、訊獄、將致泰重刑。岐數颺曰「夫樞機大臣、王室之佐。既不能輔化成德齊美古人、而乃肆其私忿、枉論無辜。使百姓危心、非此焉在?」颺於是慚怒而退。岐終恐久獲罪、以疾去官。居家未朞而卒、年三十五。子肇嗣。
評曰。徐奕何夔邢顒、貴尚峻厲、爲世名人。毛玠、清公素履。司馬芝、忠亮不傾、庶乎不「吐剛茹柔」崔琰、高格最優、鮑勛、秉正無虧、而皆不免其身、惜哉。大雅貴「既明且哲」虞書尚「直而能溫」自非兼才、疇克備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