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國志卷十六/魏書十六/任蘇杜鄭倉傳第十六

 

任峻、字伯達、河南中牟人也。漢末擾亂、關東皆震。中牟令楊原愁恐、欲棄官走。峻說原曰「董卓首亂、天下莫不側目。然而未有先發者、非無其心也、勢未敢耳。明府若能唱之、必有和者」原曰「爲之奈何?」峻曰「今關東有十餘縣、能勝兵者不減萬人。若權行河南尹事總而用之、無不濟矣」原從其計、以峻爲主簿。峻乃爲原、表行尹事、使諸縣堅守、遂發兵。會太祖起關東、入中牟界。衆不知所從。峻獨與同郡張奮議、舉郡以歸太祖。峻又別收宗族及賓客家兵數百人、願從太祖。太祖大悅、表峻爲騎都尉、妻以從妹、甚見親信。太祖每征伐、峻常居守、以給軍。是時歲飢旱、軍食不足。羽林監潁川棗祗、建置屯田。太祖以峻爲典農中郎將、數年中所在積粟、倉廩皆滿。官渡之戰、太祖使峻典、軍器糧運。賊數寇鈔絕糧道。乃使千乘爲一部、十道方行、爲複陳以營衞之、賊不敢近。軍國之饒、起於棗祗而成於峻。註01-01太祖以峻功高、乃表封爲都亭侯、邑三百戶、遷長水校尉。

峻、寬厚有度而見事理。每有所陳、太祖多善之。於饑荒之際、收卹朋友孤遺、中外貧宗周急繼乏、信義見稱。建安九年薨、太祖流涕者久之。子先嗣。先薨、無子、國除。文帝追錄功臣、諡峻曰成侯。復以峻中子覽、爲關內侯。

蘇則、字文師、扶風武功人也。少以學行聞、舉孝廉茂才、辟公府、皆不就。起家爲酒泉太守、轉安定、武都、註02-01所在有威名。太祖征張魯、過其郡、見則悅之、使爲軍導。魯破、則綏定下辯諸氐、通河西道、徙爲金城太守。是時喪亂之後、吏民流散飢窮、戶口損耗。則、撫循之甚謹。外招懷羌胡、得其牛羊、以養貧老。與民、分糧而食。旬月之間、流民皆歸、得數千家。乃明爲禁令、有干犯者輒戮、其從教者必賞。親自教民耕種、其歲大豐收。由是、歸附者日多。李越以隴西反、則率羌胡圍越、越卽請服。太祖崩、西平麴演、叛、稱護羌校尉。則勒兵討之。演恐、乞降。文帝以其功、加則護羌校尉、賜爵關內侯。註02-02

後演復結旁郡爲亂、張掖張進執太守杜通、酒泉黃華不受太守辛機、進華皆自稱太守以應之。又武威三種胡並寇鈔、道路斷絕。武威太守毌丘興、告急於則。時雍涼諸豪皆驅略羌胡、以從進等。郡人咸以爲進不可當。又將軍郝昭魏平先是各屯守金城、亦受詔不得西度。則乃見郡中大吏及昭等、與羌豪帥謀曰「今賊雖盛。然皆新合、或有脅從、未必同心。因釁擊之、善惡必離。離而歸我、我增而彼損矣。既獲益衆之實、且有倍氣之勢、率以進討、破之必矣。若待大軍曠日持久、善人無歸必合於惡。善惡既合、勢難卒離。雖有詔命、違而合權、專之可也」於是昭等從之、乃發兵救武威、降其三種胡、與興擊進於張掖。演聞之、將步騎三千迎則、辭來助軍、而實欲爲變。則、誘與相見、因斬之。出以徇軍、其黨皆散走。則遂與諸軍圍張掖、破之、斬進及其支黨、衆皆降。演軍敗、華懼、出所執、乞降。河西平。乃還金城。進封都亭侯、邑三百戶。

徵拜侍中、與董昭同寮。昭嘗枕則膝臥、則推下之、曰「蘇則之膝、非佞人之枕也」初、則及臨菑侯植、聞魏氏代漢、皆發服悲哭。文帝、聞植如此而不聞則也。帝在洛陽、嘗從容言曰「吾應天而禪。而聞有哭者、何也?」則、謂爲見問、鬚髯悉張欲正論以對、侍中傅巽掐註03-a則曰「不謂卿也」於是乃止。註03-01文帝問則曰「前破酒泉張掖、西域通使、燉煌獻徑寸大珠。可復求市益得不?」則對曰「若陛下、化洽中國、德流沙漠、卽不求自至。求而得之、不足貴也」帝默然。後、則從行獵、槎桎拔失鹿、帝大怒、踞胡牀拔刀、悉收督吏將斬之。則稽首曰「臣聞、古之聖王不以禽獸害人。今陛下方隆唐堯之化。而以獵戲多殺羣吏、愚臣以爲不可、敢以死請」帝曰「卿、直臣也」遂皆赦之。然以此見憚。黃初四年左遷東平相、未至、道病薨、諡曰剛侯。子怡嗣。怡薨、無子、弟愉襲封。愉、咸熙中爲尚書。註03-02

杜畿、字伯侯、京兆杜陵人也。註04-01少孤、繼母苦之、以孝聞。年二十爲郡功曹、守鄭縣令。縣囚繫數百人、畿、親臨獄裁其輕重、盡決遣之。雖未悉當、郡中奇其年少而有大意也。舉孝廉、除漢中府丞。會天下亂、遂棄官客荊州、建安中乃還。荀彧進之太祖、註04-02太祖以畿爲司空司直、遷護羌校尉、使持節領西平太守。註04-03

太祖既定河北而高幹舉幷州反。時河東太守王邑、被徵。河東人衞固范先、外以請邑爲名而內實與幹通謀。太祖謂荀彧曰「關西諸將、恃險與馬、征必爲亂。張晟、寇殽澠間南通劉表、固等因之。吾恐其爲害深。河東被山帶河四鄰多變、當今天下之要地也。君爲我舉蕭何寇恂、以鎭之」彧曰「杜畿、其人也」註05-01於是追拜畿爲河東太守。固等使兵數千人絕陝津、畿至不得渡。太祖遣夏侯惇討之、未至。或謂畿曰「宜須大兵」畿曰「河東有三萬戶、非皆欲爲亂也。今兵迫之急、欲爲善者無主必懼而聽於固。固等勢專必以死戰。討之不勝、四鄰應之天下之變未息也。討之而勝、是殘一郡之民也。且固等、未顯絕王命、外以請故君爲名、必不害新君。吾單車直往、出其不意。固爲人、多計而無斷、必偽受吾。吾得居郡一月、以計縻之足矣」遂詭道從郖津度。註05-a註05-02范先、欲殺畿以威衆、註05-03且觀畿去就。於門下斬殺主簿已下三十餘人、畿舉動自若。於是固曰「殺之無損、徒有惡名。且制之在我」遂奉之。畿謂衞固范先曰「衞范、河東之望也、吾仰成而已。然君臣有定義、成敗同之。大事、當共平議」以固爲都督、行丞事、領功曹。將校吏兵三千餘人、皆范先督之。固等喜、雖陽事畿、不以爲意。固欲大發兵、畿患之說固曰「夫欲爲非常之事、不可動衆心。今大發兵、衆必擾。不如徐以貲募兵」固以爲然、從之。遂爲貲調發數十日乃定、諸將貪多應募而少遣兵。又入喻固等曰「人情顧家。諸將掾吏、可分遣休息。急緩召之、不難」固等、惡逆衆心、又從之。於是、善人在外陰爲己援、惡人分散各還其家。則衆離矣。會白騎攻東垣、高幹入濩澤、上黨諸縣殺長吏、弘農執郡守。固等密調兵、未至。畿、知諸縣附己、因出。單將數十騎赴張辟、拒守。吏民多舉城助畿者、比數十日得四千餘人。固等與幹晟共攻畿、不下。略諸縣、無所得。會大兵至、幹晟敗、固等伏誅。其餘黨與皆赦之、使復其居業。

是時、天下郡縣皆殘破、河東最先定少耗減。畿、治之崇寬惠、與民無爲。民嘗辭訟有相告者、畿親見爲陳大義、遣令歸諦思之、若意有所不盡更來詣府。鄉邑父老、自相責怒曰「有君如此。奈何不從其教?」自是少有辭訟。班下屬縣、舉孝子貞婦順孫、復其繇役、隨時慰勉之。漸課民、畜牸牛草馬下逮雞豚犬豕、皆有章程。百姓勤農、家家豐實。畿乃曰「民富矣。不可不教也」於是冬月修戎講武、又開學宮、親自執經教授。郡中化之。註06-01

韓遂馬超之叛也、弘農馮翊多舉縣邑以應之。河東雖與賊接、民無異心。太祖西征至蒲阪、與賊夾渭爲軍、軍食一仰河東。及賊破、餘畜二十餘萬斛。太祖下令曰「河東太守杜畿、孔子所謂『禹、吾無閒然矣』增秩中二千石」太祖征漢中、遣五千人運。運者自率勉曰「人生有一死。不可負我府君」終無一人逃亡、其得人心如此。註07-01魏國既建、以畿爲尚書。事平、更有令曰「昔蕭何定關中、寇恂平河內。卿有其功。閒將授卿以納言之職、顧念河東吾股肱郡。充實之所、足以制天下。故且煩卿臥鎭之」畿在河東十六年、常爲天下最。

文帝卽王位、賜爵關內侯。徵爲尚書。及踐阼、進封豐樂亭侯。邑百戶、註08-01守司隸校尉。帝征吳、以畿爲尚書僕射、統留事。其後帝幸許昌、畿復居守。受詔作御樓船、於陶河試船、遇風沒。帝爲之流涕。註08-02詔曰「昔冥勤其官而水死、稷勤百穀而山死。註08-03故尚書僕射杜畿、於孟津試船、遂至覆沒、忠之至也。朕甚愍焉」追贈太僕、諡曰戴侯。子恕嗣。註08-04

恕、字務伯、太和中爲散騎黃門侍郎。註09-01恕推誠以質、不治飾、少無名譽。及在朝、不結交援專心向公。每政有得失、常引綱維以正言。於是、侍中辛毗等器重之。

時公卿以下、大議損益。恕以爲「古之刺史奉宣六條、以清靜爲名威風著稱。今可勿令領兵以專民事」俄而鎭北將軍呂昭、又領冀州。註10-01乃上疏曰。

帝王之道、莫尚乎安民。安民之術、在於豐財。豐財者、務本而節用也。方今二賊未滅、戎車亟駕、此自熊虎之士、展力之秋也。然搢紳之儒、橫加榮慕搤腕抗論、以孫吳爲首。州郡牧守咸共、忽恤民之術、脩將率之事。農桑之民、競干戈之業、不可謂務本。帑藏歲虛而制度歲廣、民力歲衰而賦役歲興。不可謂節用。今大魏奄有十州之地、而承喪亂之弊、計其戶口不如往昔一州之民。然而二方僭逆、北虜未賓、三邊遘難、繞天略帀。所以統一州之民、經營九州之地、其爲艱難譬策羸馬以取道里。豈可不加意愛惜其力哉。以武皇帝之節儉、府藏充實。猶不能十州擁兵、郡且二十也。今荊揚青徐幽幷雍涼緣邊諸州皆有兵矣、其所恃內充府庫外制四夷者、惟兗豫司冀而已。臣前以「州郡典兵、則專心軍功不勤民事。宜別置將守、以盡治理之務」而陛下、復以冀州寵秩呂昭。冀州、戶口最多、田多墾闢、又有桑棗之饒、國家徵求之府。誠不當復任以兵事也。若以北方當須鎭守、自可專置大將以鎭安之。計所置吏士之費、與兼官無異。然昭、於人才尚復易。中朝苟乏人、兼才者勢不獨多。以此推之、知國家、以人擇官不爲官擇人也。官得其人則政平訟理、政平故民富貴、訟理故囹圄空虛。陛下踐阼、天下斷獄百數十人、歲歲增多、至五百餘人矣。民不益多、法不益峻。以此推之、非政教陵遲、牧守不稱之明效歟。往年牛死、通率、天下十能損二。麥不半收、秋種未下。若二賊游魂於疆埸、飛芻輓粟千里不及。究此之術、豈在彊兵乎。武士勁卒愈多、愈多愈病耳。夫天下猶人之體、腹心充實、四支雖病終無大患。今兗豫司冀亦天下之腹心也。是以愚臣慺慺實願、四州之牧守獨脩務本之業、以堪四支之重。然孤論難持、犯欲難成、衆怨難積、疑似難分。故累載、不爲明主所察。凡言此者、類皆疏賤。疏賤之言、實未易聽。若使善策必出於親貴、親貴固不犯四難以求忠愛。此古今之所常患也。

時又大議考課之制。以考內外衆官。恕以爲「用不盡其人、雖才且無益。所存非所務、所務非世要」上疏曰。

書稱「明試以功、三考黜陟」誠帝王之盛制。使有能者當其官、有功者受其祿、譬猶烏獲之舉千鈞、良樂之選驥足也。雖歷六代而考績之法不著、關七聖而課試之文不垂。臣誠以爲、其法可粗依、其詳難備舉故也。語曰「世有亂人而無亂法」若使法可專任、則唐虞可不須稷契之佐、殷周無貴伊呂之輔矣。今奏考功者、陳周漢之法爲、綴京房之本旨、可謂明考課之要矣。於以崇揖讓之風興濟濟之治、臣以爲未盡善也。其欲使州郡考士、必由四科。皆有事效、然後察舉、試辟公府、爲親民長吏。轉以功次補郡守者、或就增秩賜爵。此最考課之急務也。臣以爲便、當顯其身用其言、使具爲課州郡之法。法具施行、立必信之賞、施必行之罰。至於公卿及內職大臣、亦當俱以其職考課之也。

古之三公、坐而論道。內職大臣納言補闕、無善不紀、無過不舉。且天下至大萬機至衆、誠非一明所能徧照。故君爲元首臣作股肱、明其一體相須而成也。是以古人稱『廊廟之材、非一木之支。帝王之業、非一士之略』由是言之、焉有大臣守職辨課可以致雍熙者哉。且布衣之交、猶有務信誓而蹈水火、感知己而披肝膽、徇聲名而立節義者。況於束帶立朝、致位卿相、所務者非特匹夫之信、所感者非徒知己之惠、所狥者豈聲名而已乎。

諸蒙寵祿受重任者、不徒欲舉明主於唐虞之上而已、身亦欲廁稷契之列。是以古人、不患於念治之心不盡、患於自任之意不足、此誠人主使之然也。唐虞之君委任稷契夔龍而責成功。及其罪也、殛鯀而放四凶。今大臣親奉明詔、給事目下。其有夙夜在公恪勤特立、當官不撓貴勢、執平不阿所私、危言危行以處朝廷者、自明主所察也。若尸祿以爲高、拱默以爲智、當官苟在於免負、立朝不忘於容身、絜行遜言以處朝廷者、亦明主所察也。誠使容身保位無放退之辜、而盡節在公抱見疑之勢、公義不脩而私議成俗、雖仲尼爲謀猶不能盡一才。又況於世俗之人乎。今之學者、師商韓而上法術、競以儒家爲迂闊不周世用。此最風俗之流弊、創業者之所致慎也。

後、考課竟不行。註11-01

樂安廉昭、以才能拔擢、頗好言事。恕、上疏極諫曰。

伏見、尚書郎廉昭奏「左丞曹璠以罰當關不依詔」坐判問。又云「諸當坐者、別奏」尚書令陳矯自奏「不敢辭罰」亦不敢以處重、爲恭。意至懇惻。臣竊憫然、爲朝廷惜之。夫聖人不擇世而興、不易民而治。然而生必有賢智之佐者、蓋進之以道、率之以禮故也。古之帝王之所以能輔世長民者、莫不遠得百姓之歡心、近盡羣臣之智力。誠使今朝任職之臣皆天下之選、而不能盡其力、不可謂能使人。若非天下之選、亦不可謂能官人。陛下憂勞萬機或親燈火、而庶事不康、刑禁日弛。豈非股肱、不稱之明效歟。原其所由、非獨臣有不盡忠、亦主有不能使。百里奚、愚於虞而智於秦。豫讓、苟容中行而著節智伯。斯則古人之明驗矣。今臣言一朝皆不忠、是誣一朝也。然其事類、可推而得。陛下感帑藏之不充實而軍事未息、至乃斷四時之賦衣、薄御府之私穀。帥由聖意、舉朝稱明。與聞政事密勿大臣、寧有懇懇憂此者乎?

騎都尉王才、幸樂人孟思、所爲不法、振動京都。而其罪狀發於小吏、公卿大臣初無一言。自陛下踐阼以來、司隸校尉、御史中丞、寧有舉綱維以督奸宄使朝廷肅然者邪?若陛下以爲今世無良才朝廷乏賢佐、豈可追望稷契之遐蹤坐待來世之儁乂乎。今之所謂賢者盡有大官而享厚祿矣。然而奉上之節未立、向公之心不一者、委任之責不專而俗多忌諱故也。臣以爲、忠臣不必親、親臣不必忠。何者?以其居無嫌之地而事得自盡也。今有疏者毀人不實其所毀、而必曰私報所憎。譽人不實其所譽、而必曰私愛所親。左右或因之以進憎愛之說。非獨毀譽有之、政事損益亦皆有嫌。陛下當思所以闡廣朝臣之心、篤厲有道之節、使之自同古人、望與竹帛耳。反使如廉昭者擾亂其間。臣懼、大臣遂將容身保位坐觀得失、爲來世戒也。

昔周公戒魯侯曰「無使大臣怨乎不以」不言賢愚、明皆當世用也。堯數舜之功、稱去四凶。不言大小、有罪則去也。今者朝臣不自以爲不能、以陛下爲不任也。不自以爲不智、以陛下爲不問也。陛下何不遵周公之所以用、大舜之所以去?使侍中尚書、坐則侍帷幄、行則從華輦。親對詔問、所陳必達、則羣臣之行、能否皆可得而知。忠能者進、闇劣者退、誰敢依違而不自盡。以陛下之聖明、親與羣臣論議政事、使羣臣人得自盡、人自以爲親、人思所以報、賢愚能否在陛下之所用。以此治事、何事不辦。以此建功、何功不成。每有軍事、詔書常曰「誰當憂此者邪?吾當自憂耳」近詔又曰「憂公忘私者必不然。但先公後私卽自辦也」伏讀明詔、乃知聖思究盡下情。然亦怪、陛下不治其本而憂其末也。人之能否、實有本性。雖臣亦以爲、朝臣不盡稱職也。明主之用人也、使能者不敢遺其力、而不能者不得處非其任。選舉非其人、未必爲有罪也。舉朝共容非其人、乃爲怪耳。陛下、知其不盡力也而代之憂其職、知其不能也而教之治其事。豈徒主勞而臣逸哉。雖聖賢並世、終不能以此爲治也。

陛下又患、臺閣禁令之不密、人事請屬之不絕。聽伊尹作迎客出入之制、選司徒更惡吏、以守寺門。威禁由之、實未得爲禁之本也。昔漢安帝時、少府竇嘉、辟廷尉郭躬無罪之兄子、猶見舉奏、章劾紛紛。近司隸校尉孔羨、辟大將軍狂悖之弟。而有司嘿爾、望風希指、甚於受屬。選舉不以實、人事之大者也。註12-01嘉有親戚之寵、躬非社稷重臣、猶尚如此。以今況古、陛下自不督必行之罰以絕阿黨之原耳。伊尹之制、與惡吏守門、非治世之具也。使臣之言少蒙察納、何患於奸不削滅而養若昭等乎。

夫糾擿奸宄、忠事也。然而世憎小人行之者、以其不顧道理而苟求容進也。若陛下不復考其終始、必以違衆忤世爲奉公、密行白人爲盡節、焉有通人大才而更不能爲此邪。誠顧道理而弗爲耳。使天下皆背道而趨利、則人主之所最病者。陛下將何樂焉、胡不絕其萌乎。夫先意承旨以求容美、率皆天下淺薄無行義者。其意務在於適人主之心而已、非欲治天下安百姓也。陛下何不試變業而示之?彼豈執其所守、以違聖意哉。夫人臣、得人主之心、安業也。處尊顯之官、榮事也。食千鍾之祿、厚實也。人臣雖愚、未有不樂此而喜干迕者也。迫於道、自彊耳。誠以爲、陛下當憐而佑之、少委任焉。如何、反、錄昭等傾側之意。而忽若人者乎?今者外有伺隙之寇、內有貧曠之民。陛下當大計天下之損益、政事之得失。誠不可以怠也。

恕在朝八年、其論議亢直、皆此類也。

出爲弘農太守、數歲轉趙相、註13-01以疾去官。註13-02起家爲河東太守、歲餘、遷淮北都督護軍、復以疾去。恕所在務存大體而已、其樹惠愛益得百姓歡心、不及於畿。頃之、拜御史中丞。恕在朝廷以不得當世之和、故屢在外任。復出爲幽州刺史、加建威將軍、使持節護烏丸校尉。時征北將軍程喜屯薊、尚書袁侃等戒恕曰「程申伯、處先帝之世、傾田國讓於青州。足下今俱杖節使共屯一城、宜深有以待之」而恕、不以爲意。至官未期、有鮮卑大人兒、不由關塞徑將數十騎詣州。州斬所從來小子一人、無表言上。喜於是、劾奏恕下廷尉當死。以父畿勤事水死、免爲庶人。徙章武郡、是歲嘉平元年。註13-03恕倜儻任意。而思不防患、終致此敗。

初、恕從趙郡還、陳留阮武亦從清河太守徵、俱自薄廷尉。謂恕曰「相觀、才性可以由公道而持之不厲、器能可以處大官而求之不順、才學可以述古今而志之不一。此所謂有其才而無其用。今向閒暇、可試潛思成一家言」在章武遂著「體論」八節。註14-01又著「興性論」一篇、蓋興於爲己也。四年、卒於徙所。

甘露二年、河東樂詳、年九十餘、上書訟畿之遺績。朝廷感焉。詔封恕子預、爲豐樂亭侯、邑百戶。註15-01

恕奏議論駮、皆可觀。掇其切世大事著于篇。註16-01

鄭渾、字文公、河南開封人也。高祖父衆、衆父興、皆爲名儒。註17-01渾兄泰、與荀攸等謀誅董卓。爲揚州刺史、卒。註17-02渾將泰小子袤、避難淮南。袁術賓禮甚厚。渾知術必敗。時華歆爲豫章太守、素與泰善。渾乃渡江、投歆。太祖聞其篤行、召爲掾、復遷下蔡長、邵陵令。天下未定、民皆剽輕、不念產殖。其生子、無以相活、率皆不舉。渾所在、奪其漁獵之具、課使耕桑。又兼開稻田、重去子之法。民初畏罪、後稍豐給、無不舉贍。所育男女、多以鄭爲字。辟爲丞相掾屬、遷左馮翊。

時梁興等略吏民五千餘家爲寇鈔、諸縣不能禦、皆恐懼、寄治郡下。議者悉以爲、當移就險。渾曰「興等破散、竄在山阻。雖有隨者、率脅從耳。今當廣開降路、宣喻恩信。而保險自守、此示弱也」乃聚斂吏民、治城郭爲守禦之備。遂發民逐賊、明賞罰、與要誓其所得獲十以七賞。百姓大悅、皆願捕賊、多得婦女財物。賊之失妻子者、皆還求降。渾責其得他婦女、然後還其妻子。於是轉相寇盜、黨與離散。又遣吏民有恩信者分布山谷告喻、出者相繼。乃使諸縣長吏各還本治、以安集之。興等懼、將餘衆聚鄜城。太祖使夏侯淵就助郡擊之、渾率吏民前登、斬興及其支黨。又賊靳富等、脅將夏陽長邵陵令、幷其吏民、入磑山。渾復討擊破富等、獲二縣長吏、將其所略還。及趙青龍者殺左內史程休、渾聞、遣壯士就梟其首。前後歸附四千餘家、由是山賊皆平、民安產業。轉爲上黨太守。

太祖征漢中、以渾爲京兆尹。渾、以百姓新集、爲制移居之法。使兼複者與單輕者相伍、溫信者與孤老爲比。勤稼穡、明禁令以發奸者。由是民安於農、而盜賊止息。及大軍入漢中、運轉軍糧爲最。又遣民田漢中、無逃亡者。太祖益嘉之、復入爲丞相掾。文帝卽位、爲侍御史、加駙馬都尉。遷陽平、沛郡二太守。郡界下溼、患水澇、百姓飢乏。渾於蕭相二縣界、興陂遏、開稻田。郡人皆以爲不便、渾曰「地勢洿下、宜溉灌、終有魚稻經久之利。此豐民之本也」遂躬率吏民興立功夫、一冬間皆成。比年大收、頃畝歲增、租入倍常、民賴其利。刻石頌之、號曰鄭陂。轉爲山陽、魏郡太守、其治放此。又以郡下百姓苦乏材木、乃課樹榆爲籬、並益樹五果。榆皆成藩、五果豐實。入魏郡界、村落齊整如一、民得財足用饒。明帝聞之、下詔稱述布告天下。遷將作大匠。渾、清素在公、妻子不免於飢寒。及卒、以子崇爲郎中。註18-01

倉慈、字孝仁、淮南人也。始爲郡吏。建安中、太祖開募屯田於淮南、以慈爲綏集都尉。黃初末、爲長安令。清約有方、吏民畏而愛之。太和中、遷燉煌太守。郡在西陲、以喪亂隔絕、曠無太守二十歲。大姓雄張、遂以爲俗。前太守尹奉等、循故而已、無所匡革。慈到、抑挫權右、撫恤貧羸、甚得其理。舊大族田地有餘而小民無立錐之土。慈皆隨口割賦、稍稍使畢其本直。先是屬城獄訟衆猥。縣不能決、多集治下。慈躬往省閱、料簡輕重、自非殊死但鞭杖遣之。一歲決刑曾不滿十人。又常日西域雜胡欲來貢獻、而諸豪族多逆斷絕。既與貿遷、欺詐侮易、多不得分明。胡常怨望、慈皆勞之。欲詣洛者、爲封過所。欲從郡還者、官爲平取、輒以府見物與共交市、使吏民護送道路。由是民夷翕然稱其德惠。數年卒官、吏民悲感如喪親戚、圖畫其形、思其遺像。及西域諸胡聞慈死、悉共會聚於戊己校尉及長吏治下發哀。或有以刀畫面以明血誠、又爲立祠遙共祠之。註19-01

自太祖迄于咸熙、魏郡太守陳國吳瓘、清河太守樂安任燠、京兆太守濟北顏斐、弘農太守太原令狐邵、濟南相魯國孔乂。或哀矜折獄、或推誠惠愛、或治身清白、或擿姦發伏。咸爲良二千石。註20-01

評曰。任峻、始興義兵以歸太祖。闢土殖穀、倉庾盈溢、庸績致矣。蘇則、威以平亂。既政事之良又矯矯剛直風烈足稱。杜畿、寬猛克濟、惠以康民。鄭渾、倉慈、恤理有方。抑皆魏代之名守乎。恕、屢陳時政經論治體、蓋有可觀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