鍾繇、字元常、潁川長社人也。嘗與族父瑜、俱至洛陽、道遇相者。曰「此童有貴相。然當厄於水、努力慎之」行未十里、度橋、馬驚、墮水幾死。瑜以相者言中、益貴繇、而供給資費、使得專學。舉孝廉、除尚書郎、陽陵令、以疾去。辟三府、爲廷尉正、黃門侍郎。是時、漢帝在西京、李傕郭汜等亂長安中、與關東斷絕。太祖領兗州牧、始遣使上書。傕汜等以爲「關東欲自立天子。今曹操雖有使命、非其至實」議留太祖使拒絕其意。繇說傕汜等曰「方今英雄並起、各矯命專制。唯曹兗州乃心王室。而逆其忠款、非所以副將來之望也」傕汜等用繇言、厚加答報。由是太祖使命遂得通。太祖既數聽荀彧之稱繇、又聞其說傕汜、益虛心。後傕脅天子、繇與尚書郎韓斌同策謀。天子得出長安、繇有力焉。拜御史中丞、遷侍中尚書僕射。幷錄前功、封東武亭侯。
時、關中諸將馬騰韓遂等、各擁彊兵相與爭。太祖方有事山東、以關右爲憂。乃表繇、以侍中守司隸校尉、持節督關中諸軍。委之以後事、特使不拘科制。繇、至長安、移書騰遂等爲陳禍福。騰遂各遣子入侍。太祖在官渡與袁紹相持、繇送馬二千餘匹給軍。太祖與繇書曰「得所送馬、甚應其急。關右平定、朝廷無西顧之憂、足下之勳也。昔蕭何、鎭守關中足食成軍。亦適當爾」其後、匈奴單于作亂平陽、繇帥諸軍圍之、未拔。而袁尚所置河東太守郭援、到河東、衆甚盛。諸將議欲釋之去、繇曰「袁氏方彊、援之來、關中陰與之通。所以未悉叛者、顧吾威名故耳。若棄而去示之以弱、所在之民誰非寇讎?縱吾欲歸、其得至乎。此、爲未戰先自敗也。且援、剛愎好勝、必易吾軍。若渡汾爲營、及其未濟擊之、可大克也」張既說馬騰會擊援、騰遣子超將精兵逆之。援至、果輕渡汾、衆止之、不從。濟水未半、擊、大破之、斬援、降單于。語在既傳。其後河東衞固、作亂、與張晟張琰及高幹等並爲寇。繇又率諸將討破之。自天子西遷、洛陽人民單盡。繇徙關中民、又招納亡叛、以充之。數年間、民戶稍實。太祖征關中、得以爲資。表繇爲前軍師。
魏國初建、爲大理、遷相國。文帝在東宮、賜繇五熟釜、爲之銘曰「於赫有魏、作漢藩輔。厥相惟鍾、實幹心膂。靖恭夙夜、匪遑安處。百寮師師、楷茲度矩」數年、坐西曹掾魏諷謀反、策罷就第。文帝卽王位、復爲大理。及踐阼、改爲廷尉、進封崇高鄉侯。遷太尉、轉封平陽鄉侯。時司徒華歆、司空王朗、並先世名臣。文帝罷朝、謂左右曰「此三公者、乃一代之偉人也。後世殆難繼矣」明帝卽位、進封定陵侯、增邑五百、幷前千八百戶、遷太傅。繇有膝疾、拜起不便。時華歆亦以高年疾病、朝見皆使載輿車、虎賁舁上殿就坐。是後三公有疾、遂以爲故事。
初、太祖下令使平議死刑可宮割者。繇以爲「古之肉刑、更歷聖人。宜復施行以代死刑」議者以爲非悅民之道、遂寢。及文帝臨饗羣臣、詔謂「大理欲復肉刑、此誠聖王之法。公卿當善共議」議未定、會有軍事、復寢。太和中繇上疏曰「大魏受命、繼蹤虞夏。孝文革法、不合古道。先帝聖德、固天所縱、墳典之業一以貫之。是以繼世、仍發明詔、思復古刑爲一代法、連有軍事遂未施行。陛下、遠追二祖遺意、惜斬趾可以禁惡、恨入死之無辜、使明習律令與羣臣共議。出本當右趾而入大辟者、復行此刑。書云『皇帝清問下民鰥寡有辭于苗』此言、堯當除蚩尤有苗之刑、先審問於下民之有辭者也。若今蔽獄之時、訊問三槐九棘羣吏萬民、使如孝景之令。其當棄巿、欲斬右趾者、許之。其黥劓左趾宮刑者、自如孝文、易以髠笞。能有姦者、率年二十至四五十、雖斬其足猶任生育。今天下人少于孝文之世、下計、所全歲三千人。張蒼、除肉刑、所殺歲以萬計。臣、欲復肉刑、歲生三千人。子貢問『能濟民、可謂仁乎?』子曰『何事於仁、必也聖乎。堯舜其猶病諸』又曰『仁遠乎哉?我欲仁、斯仁至矣』若誠行之、斯民永濟」書奏、詔曰「太傅、學優才高、留心政事、又於刑理深遠。此大事、公卿羣僚善共平議」司徒王朗、議以爲「繇欲、輕減大辟之條、以增益刖刑之數。此卽起偃爲豎、化屍爲人矣。然臣之愚、猶有未合微異之意。夫五刑之屬著在科律、自有減死一等之法、不死卽爲減。施行已久、不待遠假斧鑿于彼肉刑然後有罪次也。前世仁者、不忍肉刑之慘酷、是以廢而不用。不用已來歷年數百。今復行之、恐所減之文未彰于萬民之目、而肉刑之問已宣于寇讎之耳。非所以來遠人也。今可按繇所欲輕之死罪、使減死之髠刖。嫌其輕者、可倍其居作之歲數。內、有以生易死不訾之恩。外、無以刖易釱駭耳之聲」議者百餘人、與朗同者多。帝、以吳蜀未平、且寢。
太和四年、繇薨。帝素服臨弔、諡曰成侯。子毓嗣。初、文帝分毓戶邑、封繇弟演、及子劭、孫豫、列侯。
毓、字稚叔。年十四爲散騎侍郎。機捷談笑、有父風。太和初、蜀相諸葛亮圍祁山。明帝欲西征、毓上疏曰「夫、策貴廟勝、功尚帷幄。不下殿堂之上而決勝千里之外。車駕宜鎭守中土、以爲四方威勢之援。今大軍西征、雖有百倍之威、於關中之費所損非一。且盛暑行師、詩人所重。實非至尊動軔之時也」遷黃門侍郎。時大興洛陽宮室、車駕便幸許昌。天下當朝正許昌。許昌偪狹、於城南以氈爲殿、備設魚龍曼延。民罷勞役。毓、諫以爲「水旱不時、帑藏空虛。凡此之類、可須豐年」又上「宜復關內開荒地、使民肆力於農」事遂施行。正始中、爲散騎侍郎。大將軍曹爽、盛夏興軍伐蜀。蜀拒守、軍不得進。爽方欲增兵、毓與書曰「竊以爲、廟勝之策不臨矢石、王者之兵有征無戰。誠以干戚可以服有苗、退舍足以納原寇。不必縱、吳漢于江關、騁韓信於井陘也。見可而進、知難而退、蓋自古之政。惟公侯詳之」爽無功而還。後以失爽意、徙侍中、出爲魏郡太守。爽既誅、入爲御史中丞、侍中廷尉。聽君父已沒臣子得爲理謗、及士爲侯其妻不復配嫁、毓所創也。
正元中、毌兵儉、文欽反。毓、持節至揚豫州班行赦令告諭士民、還爲尚書。諸葛誕反、大將軍司馬文王議自詣壽春討誕。會吳大將孫壹、率衆降。或以爲「吳新有釁、必不能復出軍。東兵已多、可須後問」毓以爲「夫、論事、料敵、當以己度人。今誕、舉淮南之地以與吳國。孫壹所率口不至千兵不過三百、吳之所失蓋爲無幾。若壽春之圍未解而吳國之內轉安、未可必其不出也」大將軍曰「善」遂將毓行。淮南既平、爲青州刺史、加後將軍。遷都督徐州諸軍事、假節、又轉都督荊州。景元四年薨、追贈車騎將軍、諡曰惠侯。子駿嗣。毓弟會、自有傳。
華歆、字子魚、平原高唐人也。高唐、爲齊名都、衣冠無不游行市里。歆爲吏、休沐出府則歸家闔門。議論持平、終不毀傷人。同郡陶丘洪、亦知名。自以明見過歆。時王芬與豪傑謀廢靈帝、語在武紀。芬陰呼歆洪共定計。洪欲行、歆止之曰「夫廢立大事、伊霍之所難。芬、性疎而不武。此必無成、而禍將及族。子其無往」洪從歆言而止。後芬果敗、洪乃服。舉孝廉除郎中、病去官。靈帝崩、何進輔政、徵河南鄭泰、潁川荀攸及歆等。歆到、爲尚書郎。董卓遷天子長安、歆求出爲下邽令。病不行、遂從藍田至南陽。時袁術在穰、留歆。歆說術使進軍討卓、術不能用。歆欲棄去、會天子使太傅馬日磾安集關東、日磾辟歆爲掾。東至徐州、詔卽拜歆豫章太守。以爲政清靜不煩、吏民感而愛之。孫策略地江東。歆、知策善用兵、乃幅巾奉迎。策、以其長者、待以上賓之禮。後策死。太祖、在官渡、表天子徵歆。孫權欲不遣、歆謂權曰「將軍奉王命、始交好曹公。分義未固、使僕得爲將軍效心、豈不有益乎?今空留僕、是爲養無用之物、非將軍之良計也」權悅、乃遣歆。賓客舊人送之者千餘人、贈遺數百金。歆皆無所拒、密各題識。至臨去悉聚諸物、謂諸賓客曰「本無拒諸君之心、而所受遂多。念單車遠行、將以懷璧爲罪。願賓客爲之計」衆乃各留所贈、而服其德。
歆至、拜議郎、參司空軍事。入爲尚書、轉侍中、代荀彧爲尚書令。太祖征孫權、表歆爲軍師。魏國既建、爲御史大夫。文帝卽王位、拜相國、封安樂鄉侯。及踐阼、改爲司徒。歆素清貧、祿賜以振施親戚故人、家無擔石之儲。公卿嘗並賜沒入生口、唯歆出而嫁之。帝歎息、下詔曰「司徒、國之儁老。所與和陰陽、理庶事也。今大官重膳、而司徒蔬食。甚無謂也」特賜御衣及爲其妻子男女皆作衣服。三府議「舉孝廉、本以德行。不復限以試經」歆以爲「喪亂以來、六籍墮廢。當務存立、以崇王道。夫制法者、所以經盛衰。今聽孝廉不以經試、恐學業遂從此而廢。若有秀異、可特徵用。患於無其人、何患不得哉」帝從其言。
黃初中、詔公卿舉獨行君子。歆舉管寧、帝以安車徵之。明帝卽位、進封博平侯、增邑五百戶、幷前千三百戶、轉拜太尉。歆稱病乞退、讓位於寧。帝不許。臨當大會、乃遣散騎常侍繆襲、奉詔喻指曰「朕新莅庶事、一日萬幾、懼聽斷之不明。賴有德之臣左右朕躬、而君屢以疾辭位。夫、量主擇君、不居其朝、委榮棄祿、不究其位、古人固有之矣。顧以爲、周公伊尹則不然。絜身徇節、常人爲之。不望之於君。君其力疾就會、以惠予一人。將立席、几筵、命百官總己以須君到。朕然後御坐」又詔襲「須歆必起、乃還」歆不得已、乃起。
太和中、遣曹真從子午道伐蜀、車駕東幸許昌。歆上疏曰「兵亂以來、過踰二紀。大魏承天受命、陛下以聖德當成康之隆。宜弘一代之治、紹三王之迹。雖有二賊負險延命、苟聖化日躋、遠人懷德、將襁負而至。夫兵不得已而用之、故戢而時動。臣誠願陛下先留心於治道、以征伐爲後事。且千里運糧、非用兵之利。越險深入、無獨克之功。如聞今年徵役、頗失農桑之業。爲國者以民爲基、民以衣食爲本。使中國無饑寒之患百姓無離土之心、則天下幸甚。二賊之釁、可坐而待也。臣備位宰相、老病日篤、犬馬之命將盡。恐不復奉望鑾蓋。不敢不竭臣子之懷、唯陛下裁察」帝報曰「君深慮國計、朕甚嘉之。賊憑恃山川。二祖、勞於前世猶不克平。朕、豈敢自多謂必滅之哉。諸將以爲、不一探取無由自弊。是以觀兵以闚其釁。若天時未至、周武還師乃前事之鑒、朕敬不忘所戒」時秋大雨、詔真引軍還。太和五年歆薨、諡曰敬侯。子表嗣。初、文帝分歆戶邑、封歆弟緝列侯。表、咸熙中爲尚書。
王朗、字景興、東海郡人也。以通經、拜郎中、除菑丘長。師太尉楊賜。賜薨、棄官行服。舉孝廉、辟公府、不應。徐州刺史陶謙、察朗茂才。時漢帝在長安、關東兵起。朗爲謙治中、與別駕趙昱等說謙曰「春秋之義、求諸侯、莫如勤王。今天子越在西京、宜遣使奉承王命」謙乃遣昱奉章、至長安。天子嘉其意、拜謙安東將軍。以昱爲廣陵太守、朗會稽太守。孫策渡江略地。朗功曹虞翻以爲、力不能拒不如避之。朗、自以身爲漢吏、宜保城邑、遂舉兵與策戰。敗績、浮海至東冶。策又追擊、大破之。朗乃詣策。策、以朗儒雅、詰讓而不害。雖流移窮困朝不謀夕、而收卹親舊分多割少。行義甚著。
太祖、表徵之。朗、自曲阿展轉江海積年、乃至。拜諫議大夫、參司空軍事。魏國初建、以軍祭酒領魏郡太守。遷少府、奉常、大理。務在寬恕、罪疑從輕。鍾繇明察當法、俱以治獄見稱。
文帝卽王位、遷御史大夫、封安陵亭侯。上疏勸育民省刑曰「兵起已來三十餘年、四海盪覆、萬國殄瘁。賴先王、芟除寇賊、扶育孤弱、遂令華夏復有綱紀。鳩集兆民于茲魏土、使封鄙之內雞鳴狗吠達於四境、蒸庶欣欣喜遇升平。今遠方之寇未賓、兵戎之役未息。誠令復除足以懷遠人、良宰足以宣德澤、阡陌咸修四民殷熾、必復過於曩時而富於平日矣。易稱『敕法』書著『祥刑』、『一人有慶、兆民賴之』慎法獄之謂也。昔曹相國以獄市爲寄、路溫舒疾治獄之吏。夫治獄者得其情、則無寃死之囚。丁壯者得盡地力、則無饑饉之民。窮老者得仰食倉廩、則無餧餓之殍。嫁娶以時、則男女無怨曠之恨。胎養必全、則孕者無自傷之哀。新生必復、則孩者無不育之累。壯而後役、則幼者無離家之思。二毛不戎、則老者無頓伏之患。醫藥以療其疾、寬繇以樂其業、威罰以抑其強、恩仁以濟其弱、賑貸以贍其乏。十年之後、既笄者必盈巷。二十年之後、勝兵者必滿野矣。」
及文帝踐阼、改爲司空、進封樂平鄉侯。時帝頗出游獵、或昏夜還宮。朗上疏曰「夫帝王之居、外則飾周衞、內則重禁門。將行則設兵而後出幄、稱警而後踐墀、張弧而後登輿、清道而後奉引、遮列而後轉轂、靜室而後息駕。皆所以顯至尊、務戒慎、垂法教也。近日車駕出臨捕虎、日昃而行及昏而反、違警蹕之常法、非萬乘之至慎也」帝報曰「覽表。雖魏絳稱虞箴以諷晉悼、相如陳猛獸以戒漢武、未足以喻。方今二寇未殄、將帥遠征。故時入原野以習戎備。至於夜還之戒、已詔有司施行。」
初、建安末、孫權始遣使稱藩、而與劉備交兵。詔議「當興師與吳幷取蜀不」朗議曰「天子之軍、重於華岱。誠宜坐曜天威、不動若山。假使權親與蜀賊相持、搏戰曠日、智均力敵、兵不速決。當須軍興以成其勢者、然後宜選持重之將、承寇賊之要、相時而後動、擇地而後行、一舉更無餘事。今權之師未動、則助吳之軍無爲先征。且雨水方盛、非行軍動衆之時」帝納其計。黃初中、鵜鶘集靈芝池、詔公卿舉獨行君子。朗薦光祿大夫楊彪、且稱疾讓位於彪。帝乃爲彪、置吏卒、位次三公。詔曰「朕求賢於君而未得、君乃翻然稱疾。非徒不得賢、更開失賢之路、增玉鉉之傾。無乃居、其室出其言不善、見違於君子乎。君其勿有後辭」朗乃起。
孫權欲遣子登入侍、不至。是時車駕徙許昌、大興屯田、欲舉軍東征。朗上疏曰「昔南越、守善、嬰齊入侍、遂爲冢嗣、還君其國。康居、驕黠情不副辭。都護奏議以爲、宜遣侍子以黜無禮。且、吳濞之禍萌於子入、隗囂之叛亦不顧子。往者聞、權有遣子之言而未至。今六軍戒嚴。臣恐、輿人未暢聖旨、當謂「國家慍於登之逋留、是以爲之興師」設師行而登乃至、則爲所動者至大所致者至細、猶未足以爲慶。設其傲狠殊無入志、懼彼輿論之未暢者並懷伊邑。臣愚以爲、宜敕別征諸將、各明奉禁令以慎守所部。外曜烈威、內廣耕稼。使泊然若山澹然若淵、勢不可動計不可測」是時帝以成軍遂行、權子不至。車駕臨江而還。
明帝卽位、進封蘭陵侯、增邑五百、幷前千二百戶。使至鄴省文昭皇后陵、見百姓或有不足。是時方營修宮室、朗上疏曰「陛下卽位已來恩詔屢布、百姓萬民莫不欣欣。臣頃奉使北行、往反道路聞衆徭役、其可得蠲除省減者甚多。願陛下、重留日昃之聽、以計制寇。昔大禹、將欲拯天下之大患、故乃先卑其宮室儉其衣食、用能盡有九州弼成五服。句踐欲廣其禦兒之疆、馘夫差於姑蘇、故亦約其身以及家儉其家以施國、用能囊括五湖席卷三江、取威中國定霸華夏。漢之文景亦欲恢弘祖業增崇洪緒、故能割意於百金之臺、昭儉於弋綈之服、內減太官而不受貢獻、外省徭賦而務農桑、用能號稱升平、幾致刑錯。孝武之所以能奮其軍勢拓其外境、誠因祖考畜積素足、故能遂成大功。霍去病、中才之將、猶以匈奴未滅不治第宅明。卹遠者略近、事外者簡內。自漢之初及其中興、皆於金革略寢之後、然後鳳闕猥閌、德陽並起。今當建始之前足用列朝會、崇華之後足用序內官、華林天淵足用展游宴。若且先成閶闔之象魏、使足用列遠人之朝貢者。脩城池、使足用絕踰越成國險。其餘一切、且須豐年。一以勤耕農爲務習戎備爲事、則國無怨曠戶口滋息民充兵彊。而寇戎不賓緝熙不足、未之有也」轉爲司徒。
時、屢失皇子、而後宮就館者少。朗上疏曰「昔周文十五而有武王、遂享十子之祚、以廣諸姬之胤。武王既老而生成王、成王是以鮮於兄弟。此二王者、各樹聖德、無以相過、比其子孫之祚、則不相如。蓋生育有早晚、所產有衆寡也。陛下既德祚兼彼二聖、春秋高於姬文育武之時矣。而子發未舉於椒蘭之奧房、藩王未繁於掖庭之衆室。以成王爲喻雖未爲晚、取譬伯邑則不爲夙。周禮六宮內官百二十人、而諸經常說咸以十二爲限。至於秦漢之末、或以千百爲數矣。然雖彌猥、而就時於吉館者、或甚鮮明。百斯男之本、誠在於一意不但在於務廣也。老臣慺慺願、國家同祚於軒轅之五五、而未及周文之二五、用爲伊邑。且少小常苦被褥泰溫。泰溫則不能便柔膚弱體、是以難可防護而易用感慨。若常令少小之縕袍不至於甚厚、則必咸保金石之性、而比壽於南山矣」帝報曰「夫忠至者辭篤、愛重者言深。君既勞思慮、又手筆將順三復德音、欣然無量。朕繼嗣未立、以爲君憂。欽納至言、思聞良規」朗著「易」「春秋」「孝經」「周官」傳。奏議論記、咸傳於世。太和二年薨、諡曰成侯。子肅嗣。初、文帝分朗戶邑封一子列侯、朗乞封兄子詳。
肅、字子雍。年十八、從宋忠讀「太玄」而更爲之解。黃初中爲散騎黃門侍郎、太和三年拜散騎常侍。四年大司馬曹真征蜀、肅上疏曰「前志有之『千里饋糧、士有飢色。樵蘇後爨、師不宿飽』此謂平塗之行軍者也。又況於深入阻險鑿路而前、則其爲勞必相百也。今又加之以霖雨、山坂峻滑、衆逼而不展、糧縣而難繼、實行軍者之大忌也。聞、曹真發已踰月而行裁半谷、治道功夫戰士悉作。是賊偏得以逸而待勞、乃兵家之所憚也。言之前代、則武王伐紂出關而復還。論之近事、則武文征權臨江而不濟。豈非所謂順天知時通於權變者哉。兆民知、聖上以水雨艱劇之故休而息之。後日有釁乘而用之、則所謂悅以犯難民忘其死者矣」於是遂罷。又上疏「宜遵舊禮、爲大臣發哀、薦果宗廟」事皆施行。又上疏陳政本、曰「除無事之位損不急之祿、止因食之費、幷從容之官。使官必有職、職任其事。事必受祿、祿代其耕。乃往古之常式、當今之所宜也。官寡而祿厚、則公家之費鮮。進仕之志勸、各展才力、莫相倚仗。敷奏以言、明試以功。能之與否、簡在帝心。是以唐虞之設官分職、申命公卿各以其事、然後惟龍爲納言猶今尚書也、以出內帝命而已。夏殷不可得而詳。『甘誓』曰、六事之人。明六卿亦典事者也。周官則備矣、五日視朝、公卿大夫並進、而司士辨其位焉。其記曰『坐而論道、謂之王公。作而行之、謂之士大夫』及漢之初、依擬前代、公卿皆親以事升朝。故高祖躬追反走之周昌、武帝遙可奉奏之汲黯、宣帝使公卿五日一朝、成帝始置尚書五人。自是陵遲、朝禮遂闕。可復五日視朝之儀、使公卿尚書各以事進。廢禮復興、光宣聖緒、誠所謂名美而實厚者也。」
青龍中、山陽公薨、漢主也。肅上疏曰「昔唐禪虞、虞禪夏、皆終三年之喪、然後踐天子之尊。是以帝號無虧、君禮猶存。今山陽公承順天命、允答民望、進禪大魏退處賓位。公之奉魏、不敢不盡節。魏之待公、優崇而不臣。既至其薨、櫬斂之制、輿徒之飾、皆同之於王者。是故遠近歸仁、以爲盛美。且漢總帝皇之號、號曰皇帝。有別稱帝、無別稱皇、則皇是其差輕者也。故當高祖之時、土無二王、其父見在而使稱皇。明非二王之嫌也。況今以贈終、可使稱皇以配其諡」明帝不從使稱皇、乃追諡曰漢孝獻皇帝。
後肅以常侍領祕書監、兼崇文觀祭酒。景初間、宮室盛興、民失農業、期信不敦、刑殺倉卒。肅以疏曰「大魏承百王之極。生民無幾、干戈未戢。誠宜息民而惠之以安靜遐邇之時也。夫務畜積而息疲民、在於省徭役而勤稼穡。今宮室未就功業未訖、運漕調發轉相供奉。是以丁夫疲於力作、農者離其南畝。種穀者寡、食穀者衆。舊穀既沒、新穀莫繼。斯則有國之大患而非備豫之長策也。今見作者三四萬人、九龍可以安聖體、其內足以列六宮。顯陽之殿、又向將畢。惟泰極已前、功夫尚大。方向盛寒、疾疢或作。誠願陛下發德音、下明詔、深愍役夫之疲勞、厚矜兆民之不贍。取常食廩之士、非急要者之用、選其丁壯、擇留萬人、使一期而更之。咸知息代有日、則莫不悅以卽事、勞而不怨矣。計一歲有三百六十萬夫、亦不爲少。當一歲成者、聽且三年。分遣其餘使皆卽農、無窮之計也。倉有溢粟、民有餘力。以此興功、何功不立?以此行化、何化不成?夫信之於民、國家大寶也。仲尼曰『自古皆有死。民非信不立』夫區區之晉國、微微之重耳、欲用其民、先示以信。是故、原雖將降、顧信而歸。用能一戰而霸、于今見稱。前車駕當幸洛陽、發民爲營、有司命以營成而罷。既成、又利其功力、不以時遣。有司徒營其目前之利、不顧經國之體。臣愚以爲自今以後、儻復使民、宜明其令、使必如期。若有事以次、寧復更發、無或失信。凡陛下臨時之所行刑、皆有罪之吏、宜死之人也。然衆庶不知、謂爲倉卒。故願陛下、下之於吏而暴其罪、鈞其死也。無使汙于宮掖而爲遠近所疑。且人命至重、難生易殺、氣絕而不續者也。是以聖賢重之。孟軻稱『殺一無辜以取天下、仁者不爲也』漢時、有犯蹕驚乘輿馬者、廷尉張釋之、奏使罰金。文帝怪其輕、而釋之曰『方其時上使誅之、則已。今下廷尉。廷尉天下之平也、一傾之、天下用法皆爲輕重。民安所措其手足?』臣以爲、大失其義、非忠臣所宜陳也。廷尉者天子之吏也。猶不可以失平、而天子之身、反可以惑謬乎?斯、重於爲己而輕於爲君、不忠之甚也。周公曰『天子無戲言。言則史書之工誦之士稱之』言猶不戲、而況行之乎?故釋之之言不可不察、周公之戒不可不法也」又陳「諸鳥獸無用之物、而有芻穀人徒之費、皆可蠲除。」
帝嘗問曰「漢桓帝時、白馬令李雲上書言『帝者諦也。是、帝欲不諦』當何得不死?」肅對曰「但爲言失逆順之節。原其本意、皆欲盡心、念存補國。且帝者之威過於雷霆、殺一匹夫無異螻蟻。寬而宥之可以示容受切言、廣德宇於天下。故臣以爲、殺之未必爲是也」帝又問「司馬遷以受刑之故、內懷隱切、著史記非貶孝武。令人切齒」對曰「司馬遷記事、不虛美不隱惡。劉向揚雄、服其善敍事。有良史之才、謂之實錄。漢武帝聞其述史記、取孝景及己本紀、覽之、於是大怒、削而投之。於今此兩紀有錄無書。後遭李陵事、遂下遷蠶室。此爲隱切在孝武、而不在於史遷也。」
正始元年、出爲廣平太守。公事徵還、拜議郎。頃之、爲侍中、遷太常。時大將軍曹爽專權、任用何晏鄧颺等。肅、與太尉蔣濟司農桓範論及時政、肅正色曰「此輩卽弘恭石顯之屬。復稱說邪」爽聞之、戒何晏等曰「當共慎之。公卿已比諸君前世惡人矣」坐宗廟事、免。後爲光祿勳。時有二魚長尺、集于武庫之屋、有司以爲吉祥。肅曰「魚生於淵、而亢於屋。介鱗之物失其所也。邊將其殆有棄甲之變乎?」其後果有東關之敗。徙爲河南尹。嘉平六年。持節兼太常、奉法駕、迎高貴鄉公于元城。是歲、白氣經天。大將軍司馬景王問肅其故、肅答曰「此蚩尤之旗也。東南其有亂乎?君若脩己以安百姓、則天下樂安者歸德、唱亂者先亡矣」明年春、鎭東將軍毌丘儉揚州刺史文欽反。景王謂肅曰「霍光感夏侯勝之言、始重儒學之士。良有以也。安國寧主、其術焉在?」肅曰「昔關羽率荊州之衆、降于禁於漢濱。遂有北向爭天下之志。後孫權襲取其將士家屬、羽士衆一旦瓦解。今淮南將士父母妻子皆在內州。但急往禦衞使不得前、必有關羽土崩之勢矣」景王從之、遂破儉欽。後遷中領軍、加散騎常侍、增邑三百、幷前二千二百戶。甘露元年、薨。門生縗絰者以百數。追贈衞將軍、諡曰景侯。子惲嗣。惲薨、無子、國絕。景元四年封肅子恂、爲蘭陵侯。咸熙中、開建五等。以肅著勳前朝、改封恂爲氶子。
初、肅善賈馬之學、而不好鄭氏。采會同異、爲「尚書」「詩」「論語」「三禮」「左氏」解。及撰定父朗所作「易傳」皆列於學官。其所論駮、朝廷典制郊祀宗廟喪紀輕重、凡百餘篇。時樂安孫叔然、受學鄭玄之門、人稱東州大儒。徵爲祕書監、不就。肅集「聖證論」以譏短玄、叔然駮而釋之。及作「周易」「春秋例」「毛詩」「禮記」「春秋三傳」「國語」「爾雅」諸注、又注書十餘篇。自魏初徵士燉煌周生烈、明帝時大司農弘農董遇等、亦歷注經傳、頗傳於世。
評曰。鍾繇、開達理幹。華歆。清純德素。王朗、文博富贍。誠皆一時之俊偉也。魏氏初祚肇登三司、盛矣夫。王肅、亮直多聞、能析薪哉。